走进那间熟悉的审讯室，我见到了此行的目的，那个有着一头大波浪头发的男子。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种风格，这种如同诗人一般的风雅，虽然我渴望过光头，花臂的打扮。

    “你这身衣服很不错，我喜欢。”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相信如果这个声音唱起歌来也一定很不错，我向来对烟嗓有着独特的好感，因为那像是一种岁月的沧桑感。

    “可即便你再喜欢，我说将这身衣服送给你都不会接受的。”

    回想着审讯期间在监视室内他的言语，我摘下了帽子，放在了桌上。

    “是，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喜欢，还有你的头发太长了，这样会让你显得很不利索。”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的长发皱起了眉。

    而后不待我说话，才想起了什么一般：“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有过这样的头发，只是后来觉得自己要改变一下相貌，所以也就剪了。”

    看着他将带着手铐的双手交叉在意，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我清楚，他想要说自己的故事了，故此我的身体前倾，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我本来就是跟他来聊天的，至于是谁主导这场谈话，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需要找到那些想得到的信息就足够了，哪怕这场谈话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我大学毕业后，找过很多份工作，但无一例外，我都辞职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他感受到我的兴趣，嘴角忽然上挑，话题由此而起。

    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是学心理学的，但我也不能猜出来他几年前的想法，更何况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故此我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我的起点太高了，我的家庭一直很优越，这种优越感始终陪伴着我，即便是在大学期间，父亲大病，一场手术耗光积蓄，母亲也操劳过度再也无法过度工作，我也始终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过。”

    “这是必然，心中的高度决定了自身。”我点了点，双臂搭在了桌上。

    “你说的没错，我有手有脚，足以赚钱养活自己，我爱玩，脑子也不算太笨，所以在那个直播行业才兴起的时候，我做起了游戏直播，我为了玩好那个游戏，每天不断研究，跟同区最大工会的玩家不断联络，最终成为了那个工会玩家的御用打手，赚到了我的第一桶金。”

    “多少钱？”

    “三千多点，一个月的时间，不算很多，但终究让我大学生活过得还不错，接下来的时间，我的业务越做越大，全区都知道我，而看我直播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些，所以第二个月我的收入就到了六千多了，翻了一倍。”

    “那你的确很厉害，我大学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对他撒了谎，但或许我神情太过真诚，他并没有看出来，但也有可能是他并不在意我在说什么。

    “正因如此，在学校的经济困难补助名额中，我放弃了，虽然我的老师劝我让我填写一份表单，但我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知道，在我当时的同学中，有人比我要惨得多，像没有父母的，被爷爷奶奶抚养大的，这样的人大有人在，名额只有那么几个，根本都分不过来，所以我不愿意去抢那个，毕竟我能够让自己活得还算不错，哪怕那样的生活累了一些。”

    他的眼神很认真，但我看的出来他没有说谎，所以我觉得他还挺伟大的。

    或许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一个杀人犯并不贴切，但我一时间到还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来，如果我能想到的话，或许我就不会每个月拿着那点微薄的稿酬了。

    “可是你知道么？最终那经济困难补助名额，真正困难的同学并没有得到。”

    话锋一转，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而我也坐直了身体，发出了一声疑问。

    “你要知道，往往家庭真正有困难的学生，都挺自卑的，他们不会与人打交道，所以很多行为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仿佛傻子，疯子一般，而最后名额的决定是由全体学生投票通过的，所以最多票数的，是一名拿着当时发行最新版苹果手机的女生。”

    “这听起来的确有些可悲。”

    “恩，是的，虽然我投了那最困难的女生一票，但她终究无法获得那个补助，而那第一名的补助金，也成了那个获得奖金同学的宴请资本，当然我是不屑这种行为的，而当我听闻那没有获得补助金的困难女生哭了很久以后，我就更加不屑了，只是我无法改变，也不可能去安慰她，毕竟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我自己尚且要靠自己而活，顾不得太多的人。”

    点了点头，他的身体也微微蜷缩了些，似乎是更加放松了。

    往事是让人最难以警惕的时候。

    “后来那两个女生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大学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我不爱与人联系，总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朋友。”摇了摇头，他表示不知。

    “朋友还是需要的，在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帮你一把。”对此我表示反对。

    “嗯，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觉得。”他虽然点了头，但却依旧保留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很矛盾的一番话，但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认可朋友，却因没有朋友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说远了，抱歉。”面带歉意，他客气说道。

    而我则表示无碍：“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

    “都是挺简单的事情，或许你身边也曾发生过，不过既然你感兴趣，我可以多说一些，大学期间，我基本上就是在做直播，但后来也没有在怎么增加，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数，你要知道现在很多游戏若想玩好了，花钱总是必须的，所以我几乎每个月都会往里投入三分之一，但即便如此，我始终不如那些真正有钱的人，所以玩着玩着，也就倦了，一个始终不如别人的事情，做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角色网游的确是个无止境的事情，永远有比你更有钱的人，就像是生活，而游戏就是一个人现实生活的缩影。”

    “没错，所以大学毕业后，我意识到了这样下去并不能得到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其他收入，所以我只好恶心地做着这件事情，但网络这些事情，更新换代太快，直播行业越来越热，总是有人要比你做的更好，而且若要赚钱，先投资是必须的，我比不过他们，只能被挤压，渐渐地，我的收入越来越低，我做不下去了。”

    “当时你一定很迷惘吧？”听着他的叙述，思索着那种情况，我问道。

    “对，迷惘这个词用的很贴切，所以我回家了，从市里回到县城，回到了家中，花着仅有的积蓄，思考着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我想了两个多月，几乎没有出过家门，而我的头发，也是那个时候才养起来的，就像你现在一样。”

    看着我的头发，他有些走神，而我也安静地没有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回忆中走出，看着我依旧注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看着我的神情极为真挚：“真的，这样的头发一点都不潇洒。”

    “我知道了，回去后我就会剪掉。”我点了点头，认真回答着。

    这让他脸上笑容更深。

    “两个月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当我剪掉那烦恼丝后，开始了找工作，但这年头，找工作真的太难了，我做过销售，做过服务生，等等等等，但我始终做不好，说实话，服务行业真的是一件很难做的事情，而且因为我对这种事情兴趣并不大，所以我始终狠不下来心去拼一下，我觉得为什么大学期间我都比这要强，如今反而不如那时了？”

    “或许是时代在变迁，而我们的步伐太慢了？”

    我虽然说着此话，却也在反问自己。

    他听闻以后，陷入思考，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们走的并不慢，只是走错了，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始终还是有些死胡同的，所以实际上，是走错了。”

    他语气坚定，神态不容反驳。

    于是我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是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

    “可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说到这，他的神情有些悲伤，低头望着自己腕上的手铐，双拳紧攥。

    见他如此，我知道这次谈话有必要结束了，情绪的波动并不利于对话。

    “或许你该休息一下。”

    我将靠近他面前的热水杯向他的面前推了一点，站起了身。

    但是他突然抬起了头：“别走。”

    “嗯？”我回过了头，看着他。

    他的眼眶有些红，但脸上的请求非常诚挚，所以我再次坐了下来。

    “我不想再痛苦了，所以让我一次性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完吧，那些警察只想确定我的罪证，从来没想过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通过我，或许你能够让别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