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对弈

    大胤帝师庞煌公是与后唐国主李誉齐名的风流人物，哪怕是在老并肩王盖压同代的那个时候，他依旧展露出了耀眼的光芒，直至如今也是位居高位，在大胤王朝之中威望甚高，而他也是公认的大国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上台与云中子对弈，行至中盘便投子认负，走下台时整个人恍恍惚惚，如痴傻了一般。

    而后场中许多自认棋艺不俗之人也都纷纷上台，可从未有人能与云中子下至一百手以后的，这让在场众人的心慢慢沉了下来，要知道今日若是无人取胜，那所有人多半都要永远的留在这里。

    后来大周老皇爷到场，与云中子战至一百八十多手方才落败，又给了众人一些希望，然而很快几位隐世多年的老家伙也纷纷败下阵来，一时间人们都陷入了焦灼和恐慌之中。

    就在众人快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上台去，人们心中多少又有了一些希望，然而在看清此人之后，不免一阵叹息，这个人看似不过二十来岁，怕是也没有取胜的可能，有人知道这青年的身份，他乃是大秦军中后起之秀，之前曾打败了风云榜前十的南宫玉殃，他的名字叫楚河。

    当楚河坐下之后，棋盘四角星位上也已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

    所谓座子。人们在对弈之前，会先在棋盘四角星位处交错放置黑白棋子，谓之“势子”，也叫“座子”，人们认为，放置“座子”，则彼此均不能借角固守，就好比群雄逐鹿，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偏安一隅。

    “请！”

    云中子一抬手，楚河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点下，云中子随即拈起一枚黑子点下，两人就此对弈起来。

    楚河虽是执白先走，但十数手过后，先手优势已荡然无存，再下十数手，先手优势已转至云中子这边了，数十手过后，深于棋道者看出，楚河棋艺虽然不错，但与云中子一比，还是相去甚远。不过楚河的应变倒是让人吃惊，时有妙手，出人意料。

    下至一百余手，战况渐趋紧迫，云中子忽连下两着妙手，竟同时征吃楚河两处白子，楚河登时陷入困境，这两处白子要是被征吃掉，输局已定。

    所有人都紧张看着棋局，云中子这两处征吃太厉害了，实在精妙，楚河几乎处于必败之局，不过以他年纪轻轻的，能够与云中子下到一百多手已经实属不易，人们对他也丝毫没有了轻视之心。

    正当楚河无计可施之际，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楚河眼前一亮，拈子点于二二路处。

    “妙！”马上有人呼道：

    “好一手一子解双征，以征解征，借劫酿劫，这一着一子解双，直可与当年禹皇力挫棋魔李世石的镇神头相比美！”

    当年禹皇还是太子之时，曾与棋魔李世石对弈，两人下至三十余手，禹皇被棋魔双征，一时陷于困境。禹皇怕有损皇家威严，汗手凝思良久，方敢落子，竟一子解双征，谓之镇神头。棋魔瞪目缩臂，推盘认输。

    再说云中子见楚河下出这一妙手，微微凝眉，未动声色，对于那出口提醒之人竟是罔若未闻，马上落子一夹，卡住白子，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裂地四维举，分麾两阵前！”

    楚河随即于四二路点下，这一子点下，白棋已是无忧，众人不禁为楚河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打量周围，窃窃私语，想知道是何人棋道如此之高，却又不主动出面。

    楚河棋道虽不如云中子，但暗中有位高人每每出言相助，而楚河也不时有奇思妙想的应手，竟一时不处下风。

    棋形越来越绞着复杂，虽然未有激烈凶险的短兵相接，却是处处危机四伏，让人喘不过气。

    下至二百余手，让人乍舌的一幕出现了，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互相绞缠，竟形成了生死劫杀！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盯着棋盘，屏息静气，连手心都冒汗了。

    生死劫乃天下大劫，关系到双方整盘棋子的存亡，只要稍错一着，满盘皆输。现在双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步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确实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了这个时候，早已不是楚河在与云中子下棋，云中子的对手已经换成了那个不断出声提醒的高人。

    云中子拈子一逼，白子扳，黑子关，白子拆，黑子刺，白子跳，黑子断，白子再跳，惊险渡过。

    白子引，黑子碰，白子攻，黑子扳，白子反扳，黑子拱，白子压，黑子反压……一连串落子让人喘不过气，步步惊心，众人手心直冒汗。

    然而，下着下着，盘根错节之间，黑白棋子竟下成了千古罕见的四劫连环！

    四劫循环，罕见中的罕见！珍奇中之珍奇！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都绝不会去消劫，因为无论谁去消劫，都会白送对方一片棋子，谁会这般傻？于是双方只有不断连环打劫，反复循环，无休无止。更妙的是，这四劫循环还是双方扑入硬送两子而形成的，实在妙绝千古！

    “四劫连环听是听多了，但从没见过，想不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四连劫，真不枉此生，不枉此生矣！”有人连声概叹。

    “是阿，老夫弈棋数十载，侥幸目睹过三连劫一次，今日居然亲睹四连劫，妙，妙阿！”

    四连劫一现，只能和棋。云中子微微抬头看了楚河一眼，似是询问他是否要和，楚河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犹豫未决，毕竟下到现在真正下棋的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当然，能与云中子弈和，也足以轰动天下了。更何况还下成了千古罕见的四劫连环，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楚河会乘机向云中子求和时，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开口了，而他的提醒让众人瞠目结舌，楚河毫不犹豫的依言落子。

    没有继续打劫，而是主动消劫！

    所有人都傻了眼，云中子有点鄂然，不过他当然不会手软，黑子点下，随即提走白棋一片棋子。

    一下子丢掉一片棋子，还能下么？

    只见白子一长，黑子接，白子一飞，竟悄无声息地向黑棋大龙龙头围去。有人察觉出楚河意图了，他竟然异想天开的要围杀黑棋大龙龙头！

    当然，如果能砍去龙头，不但可以抵消刚才丢掉的一片棋子，甚至可以一举反败为胜，但这可能么？主动送让数十棋子而去合围黑棋龙头，无疑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凶险可想而知！

    云中子当然不会让楚河得逞，黑子马上补，要把黑龙头接应上，白子冲，黑子尖，白子挖，黑子封，白子断，黑子反断，棋盘上顿时惊心动魄，机锋相追，两人分明手执刀枪短兵相接，激烈搏杀。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盯着棋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作声，也不敢喘气，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滴！

    白子虎，黑子挤，白子轧，黑子卡，白子飞镇，黑子飞压，白子还夹，黑子托渡，下到这里，黑子大龙头已经与龙身安然接上了，不过也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楚河白子合围黑龙头居然只是虚张声势，他已经无声无息把中腹数十目地围了起来，尽收囊中。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一下连云中子也轻轻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神色。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下到现在，楚河所执白子几乎已经稳操胜券了，云中子沉吟片刻，投子认输。

    云中子道：“弈棋之道，千变万化，一着生，一着死，生生死死，变幻莫测，只可用意，不可凭形！清于神，会与意，着于形。小兄弟，你也略得其神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楚河却一揖，道：“前辈谬赞了，晚辈受之有愧！”

    云中子低声一叹，道：“世事如棋，棋盘上黑白分明，但世事往往黑白并不分明。棋道，人道，天道，道道相通；生劫，死劫，天劫，劫劫相连！奈何！奈何！”

    说完，他目光一转，看向了上方虚空，淡淡道：

    “阁下能赢我一子，可否出面一见？”

    所有人随之抬头仰望，目露好奇和期待之色，在万众瞩目之下，一席黑色长袍的昊天御空而来，当他落地之时，周围已是跪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