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听说顺天府尹姜涛尽职尽责，惩治奸佞，将京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但没有亲眼见过，赵彦不敢尽信，但如今窥一斑而知全豹，以点带面，想必这位顺天府尹姜涛定然不至于浪得虚名。

    姜涛乃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赵彦自然没有资格说见就见，故而事情了结后便向那位孙通判告辞，等走了一段路之后，跟随的众人逐渐散去，赵彦猛一转头，看到跟着自己的小乞丐却有些犯了难。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氏？为何到了京城？”到了此刻，赵彦才想起问小乞丐的名字，对于他的归宿问题实在有些头疼。

    小乞丐一本正经的讷讷答道：“恩人在上，小人叫赵九，今年十二，老家是蔚县的，从小父母双亡，后来被拍花子的给拍晕了，想将小人卖到南方去，路上小人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稀里糊涂就来了京城，本来想要找个地方做工挣晚饭吃，可都看小人年岁小没人要，饿的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做起了乞儿。”

    常年的营养不良让小乞丐看起来羸弱不堪，让人担心万一刮来一阵大风会不会将其吹走，赵彦见他说话条理分明，不禁奇道：“你读过书？你从小父母双亡，在家乡又是如何生活的？”

    小乞丐赵九闻言有些扭捏的答道：“小人经常在社学外面偷听，所以勉强认得些字，平日里就在街上给人跑跑腿打打杂，街坊四邻可怜小人，也经常给些剩菜剩饭吃。”

    赵彦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家乡可还有亲人？”

    赵九摇头道：“没有了。小人多谢恩人搭救，小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腿脚快些，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请恩人尽管开口，小人告辞了。”

    小小的年纪说话如此老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世间事本就是损不足而奉有余，似小乞丐赵九这般苦命的人不知有多少，赵彦本不想再滥发善心，但是看着那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其叫住，想了想说道：“你先跟我回家，或许我能给你找个活计养活你自己。”

    哪想到赵九猛地摇头，急促道：“那不行，社学里的先生说过，人要有自知之明，小人蒙恩人搭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给恩人添麻烦了，小人走了。”

    说完，赵九转身离去，脚下飞快，片刻间便消失在街角处。

    赵彦摇了摇头，心情并不美好，赵九拒绝了自己的好，那是他知情知趣，但自己的好意被人拒绝却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料想他小小年纪也不会远行，以后有机会能帮就帮吧。

    赵彦扭头招呼李二回家，却看到李二手里提着的几包草药，顿时一愣，想了想还是说道：“将药拿回家，让香儿熬好了再叫赵九去吃吧，咱们走快些，兴许路上还能碰到赵九，正好可以顺便告诉他。”

    李二挠了挠头，他早已忘记自己手里还提着药，否则刚才怎么也要提醒赵彦一声。

    “公子，看到这个小乞丐，小的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哦？”

    “小的和这个小乞丐命运相仿，要不是李员外将小的从街上捡回来，恐怕小的不是饿死就是被其他的乞丐打死了。”

    “唉……”

    “公子你看，前面地上那个黑影是不是一个人？”

    赵彦闻声看去，拐角前方几丈外的地上果然趴伏着一个黑影，看轮廓与人类似。

    此时天色已经近乎全黑了，远远的根本看不清楚，但这条路乃是回家最近的路，有李二在身边，赵彦也没什么可怕的，便道：“咱们上前去看看。”

    走到近前后，李二伸腿轻轻踢了踢那个黑影，嘴里说道：“公子，真的是个人。”

    说着，李二半蹲着将那人扳过身子一看，突然叫道：“公子，是那个小乞丐赵九，他好像昏过去了。”

    赵彦上前看了两眼，果然是小乞丐赵九，想必是一天没吃东西，还被宋老大打了一拳，气虚体虚之下刚才又走的飞快，一口气没喘好便晕过去了。

    “药给我，你将他带上，咱们去医馆。”

    夜色深沉，香儿在屋里听到院门有响动，顿时惊喜道：“肯定是姑爷和李二回来了。”

    李筠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借着朦胧晦暗的月光见院子里那两个人还没走，眉头不禁一皱，嘴里却道：“香儿你快去看看。”

    “不用看了，我们回来了。”赵彦当先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李二抱着小乞丐紧随其后。

    李筠紧走两步，突然一把抱住赵彦的手臂，低声道：“小郎你怎么才回来，这两个人非说要找你，怎么赶都不走，吓死我和香儿了。”

    赵彦这才发现院里石桌旁坐着一个人，其后还站着一个人。

    “李二，先让赵九和你住一个屋，等会儿他醒了带他去洗个澡，然后弄点吃的给他。香儿，这里有几包草药，你拿去厨房熬上一包，等赵九吃完了饭给他吃。”

    说完，赵彦转过身走到石桌前，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找在下有何事？我们认识吗？”

    坐着的人哈哈一笑，道：“当然认识，否则本公子怎么会专程坐在你家院子里等你一个多时辰。”

    这个人的声音很陌生，赵彦疑惑的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不答反问：“赵庶常的夫人果然姿色不凡，只是赵庶常这一去好几个月，扔下本公子不管不顾，着实令本公子心寒啊。”

    赵彦心下一个咯噔，嘴里叫道：“香儿，拿灯烛来。”

    灯烛近前，赵彦终于看清了一坐一站两个人的面容，朱祁镇的长相赵彦早已记不清了，但喜宁长什么样子他可是一清二楚。

    “嘿嘿，赵庶常，陛下当面，还不赶紧拜见？”喜宁冷笑一声，万分期待想要看到赵彦惶恐失措的模样。

    哪知朱祁镇根本没领会喜宁的意图，就算领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今日本公子乃是微服，赵庶常无需多礼，坐吧。”

    赵彦有些懵，当初自己可是一回到深州就让人加急送来了一部全本的《金*瓶*梅》，难道喜宁没有转交给皇帝，而是自己私吞了？

    赵彦心神不宁的坐下，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朱祁镇则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赵彦，半天也没说话。

    喜宁观察了片刻，觉得不能让陛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冷落，正要开口，赵彦已经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问道：“陛下，吃了吗？”

    朱祁镇和喜宁都愣了，这赵彦说话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朕……本公子吃过了。”朱祁镇回了一句，觉得很是别扭，索性直接亮明来意道：“赵庶常那一部《金*瓶*梅》本公子已然看完了，只是之后再看其余故事俱都觉得索然无味，不知赵庶常可还有其他类似的话本故事？”

    好吧，这是催书来了。赵彦无语片刻，只得硬着头皮道：“下一部书正在构思当中，陛下可能还得等上几天，毕竟臣还得上值修史，实在抽不出太大的功夫琢磨话本。”

    朱祁镇眼前一暗，想了想才道：“原来如此，本公子知道了。”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朱祁镇又道：“那名小乞丐赵庶常打算如何安置？”

    赵彦没想到朱祁镇竟然知道赵九，闻言道：“那小乞丐名叫赵九，身世可怜，臣原本想将其送往养济院，但他年纪已然不算小，且身无残疾，若是送往养济院有些不妥，故而臣想待他养好伤后将其送往家乡，然后托臣的父亲为其寻一个活计。”

    “原来你已然想好了，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不管了。”朱祁镇点点头，话里的意思竟是想出手帮一帮赵九。

    赵彦不知朱祁镇曾从头到尾目睹了街头发生的一切，但看朱祁镇表示出来的乃是好意，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走在回宫的路上，朱祁镇满目沉思，偶尔皱眉，喜宁见状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朱祁镇下意识道：“如今内阁缺员待补，今日早朝诸臣大吵一通，却各有属意人选，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

    喜宁顿时傻眼，朝堂上的事哪里是他这个小宦官可以插手的，只是自己挑起了皇帝的话头，如果不圆一下，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无能？

    “陛下何不去问问王公公。”

    朱祁镇点头道：“朕正有此意，只是先生年纪大了，最近又染了风寒，朕实在不忍什么事都劳烦他。”

    “能为陛下效力，哪怕王公公染了风寒也必定是万分愿意的，要不等回了宫，奴婢去找王公公问一问？”喜宁借缝插针，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提高自己地位的机会。

    “也好，你去替朕看望看望先生，顺便看看太医院今日何人值守，让他也去为先生诊治一番。”

    “奴婢遵旨。”喜宁低垂着头满是恭敬，心中却有些欣喜异常，以前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宦官，经此一事，或许能让老祖宗看到自己在陛下跟前的地位，进而留下印象提拔自己。

    喜宁越想越开心，只是他却不知道在王振心目中，只有汉人才可被提拔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