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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府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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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六这天,府试如期举行。

    真定府五州十一县共计千余考生,在五更前齐聚真定试院门口,喧闹嘈杂声犹胜当初县试之时。

    真定试院名字叫着好听,实际上就是个大考棚,此处不像深州县试时临时搭建的考棚一样,这是个长期性建筑,乃是历任知府与知县劝捐于民,屡次增建展拓而成。

    府试的程序与县试相差无几,不同的是,考生被要求不准带一物入场,笔、墨、特用纸张等都会由考场提供,另外交卷时会糊名。

    此番搜检比县试时也要严格不少,考生除了脱衣服脱鞋接受检查外,连脱下来的衣服鞋袜也要被人检查是否有夹层。

    入场完毕之后,已是到了辰时初,等韩知府穿着朝服,一本正经的说了一番为国取士、报效国家的套话后,赵彦便被小吏领着到了自己的座位处坐好,然后磨墨,等待衙役扛着牌灯展示考题。

    府试第一场考四书义两道,每道限二百字以上;五经义一道,限三百字以上,三道题共计不得超过八百字。

    等衙役扛着牌灯展示考题的时候,赵彦扫了一眼之后突然一乐,县试时以为李知州考‘苟日新’之语,结果考的是‘大学之道’,岂料如今阴差阳错,这府试时第一道四书义的题目竟然就是那道‘苟日新’,看来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

    为这‘苟日新’,赵彦之前可是费尽了心思才写好了一篇八股文,如今正好拿来用。

    第二道四书义的题目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五经义的题目,因为赵彦的本经是《易经》,故而题目也摘自其中,是‘《坤》元亨,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赵彦没理这两道题目,而是先将‘苟日新’的八股文端正的抄到了草稿纸上,然后才开始看第二道四书义的题目。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语出《论语卫灵公》,意思是:到死而名声不被别人称颂,君子引以为恨,说简单点就是怕自己生前死后籍籍无名。

    题目既然有了,按照八股文的定义来看,就要先破题,也就是先给文章立下中心思想。

    赵彦已然将后世的三观与此时人们的三观融会贯通,看问题的角度要比其他人更为全面,在他看来,这句话的核心就是一个‘名’字。

    所谓人生在世,唯名利二字,为了一个“名”字,白了多少少年头,流了多少英雄泪。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这是《离骚》中三闾大夫屈原的恐惧。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科举时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和精神安慰。

    不能流芳百世,宁可遗臭万年。桓温这句话则已经把对‘名’的追求推向了极端,而后世又有多少人在切实实践着?

    通读儒家典籍后可知,‘令广誉施于身’,儒家并非不重名,并非不喜欢名,只是反对声闻过情、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罢了。

    追求名,是人之常情,不应当指责,但是如果追求的是一时之名,则殊为可恨,所以儒家推崇的是追求千秋万世之名,名留青史是也。

    赵彦也不知自己思考了多久,既然思路已经理顺了,那便要开始破题了。

    “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这就是代圣人立言。

    把这句话做为中心思想后,赵彦继续‘承题’写道:“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洋洋洒洒将文章写完后,赵彦前后过了两遍,觉得颇为满意,便将其与第一篇文章一并抄录到了正卷上。

    誊抄完毕后,赵彦舒展了一下腰背,此时正在状态,便继续凝神细思那道五经义的题目。

    县试时《易经》的题目是损卦,此次府试则是坤卦,按字面意思解释为:大吉大利,龙在旷野上争斗,血流了遍地。

    这句话并未全卦,看起来类似于明中期以后的‘截搭题’,不过只有截,没有搭,对于赵彦来说的话,倒是没有多少难度,略微费了些心思便已写就。

    因为第一道四书义文章比别人省了不少时间,等赵彦写完所有文章后,也不过是午时末,桌案上杂役送来的饭食尚还温热。

    草草吃了几口难以下咽的饭食后,又喝了几口清水,赵彦将文章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疏漏错误之处,便闭目养神,等过了一会儿见有人交卷,随即拉响了身侧的小铃铛。

    听到铃音响起,有两名小吏拿着白纸、浆糊与考匣走了过来,确认赵彦是交卷后,便手脚麻利的将卷名糊住,随后将考卷放入了考匣之中。

    等了好一会儿才凑够了人数,方始放排出了龙门,考试前众人已说好,考完试后无需等待其他人,只径自先回客栈即可。

    韩知府咂了一口茶,这狮峰龙井汤色碧绿,香馥如兰,滋味甘醇鲜爽,最是得他的心意。只是好茶如同美女,总有些可遇而不可求,前些日子韩知府好不容易淘换到一点,对其视若珍藏,今日他来主考这府试,为了提神,便带了些过来,此时茶汤已然变的颇为清淡,韩知府却依旧咂的津津有味。

    眼见几名小吏捧着考匣走了过来,韩知府放下手中的精瓷茶具,招手道:“已有人交卷了么?且拿过来让本官先看看。”

    几名老者闻声走了过来,等小吏将考匣中几十份试卷拿出来后,便也一人拾起一份糊名的试卷看了起来。

    “咦?此文行文流畅,直抒胸臆,倒是一篇少见的好文章,府尊请看。”一名老者将手中试卷呈给韩知府,他与另外几位老者都是各自州县中知名的文士,最低的都有举人功名。

    按律,府试中除了本府的韩知府外,府学的教授与训导几人并不许参与阅卷,为了公平起见,也是为了给自己分担一下工作量,韩知府便将这些人自各州县请来帮忙监考阅卷,此举倒是颇受民间士林中的赞颂。

    韩知府接过卷子,看完后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只是卷已糊名,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那老者来自冀州,闻言笑道:“老夫看这文辞有些眼熟,想必是我冀州此次县试案首姜幼斌的文章。”

    “呵呵,周前辈倒是直言不讳。”韩知府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随后起笔在卷首画了个圈,这就表示此卷已被取中,发案时如无意外,应是在榜单上的内圈之中。

    几十份试卷几个人一会儿便看完了,能被画圈的也不过寥寥四五份罢了。

    另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此时正手持一份卷子细读,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赞道:“府尊,且看此卷。此文格律严谨、意味悠长,读起来犹如甘醇美酒,实在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

    韩知府见这老者喜不自胜,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趋势,心中好笑之余,也不禁对那份卷子上的文章起了好奇之心,随后将其接到手中凝神看去。

    盏茶时间后,韩知府面带惊喜之色,捋须叹道:“方才廖老前辈所言不虚,此文确实难得。自我国朝开科取士以来,东南文风日盛,人才辈出,本官之前只以为只有那里的文人才能写出此等的文章,未想我真定府也是卧虎藏龙,若无意外,此文当为案首也。”

    “府尊明鉴,此人第一篇四书文写的已是不错,未想第二篇‘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破题更是出彩。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此亦是我等老朽之辈之所虑也,真是一语便道尽了我辈读书人的心事。”

    胡子花白的廖老语声低沉,他如今已是六十有五,永乐年间便已进士及第,而后进入都察院任监察御史。

    永乐十六年,浙江按察使周新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诬陷入狱,廖老三番五次直谏上陈替周新求情,结果却于事无补,最后周新依旧被永乐帝朱棣问了死罪。

    事后,廖老也因为替周新求情而被纪纲记恨,最后被罢官免职,并被朱棣下旨终身不得叙用,虽说后来周新被平反,纪纲也罪有应得被处决,但是朝廷似乎已然忘了世间还有廖老这么一个人。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廖老已然行将就木,对于往事便也看得淡了,只是此时这一篇文章却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亦吾之所忧也。等自己死后,世人是否还会记得自己所做过的事,是否还会记得自己这个人?

    罢了,时光荏苒,如白云苍狗般变幻无常,老夫只是一介凡人,多想无益,不过此人文章深得吾辈中人的心意,想必一个案首的名头是跑不了了。

    廖老资历最老,素为他人敬重,此时眼见他与韩知府都开了口,其余几人看过文章后也觉得确实不错,是以这府试案首的名头,便在首场考试还未结束的时候,暂时被‘内定’了下来。

    两日后,府试首场开始发案,赵彦与刘景几人步行来到试院前,路上不时有人对赵彦拱手作揖,口称‘咬定青山不放松’。

    见状,刘景调侃道:“贤弟,你如今也是府城中的名人了,不知再去春满阁,那里面的姑娘还会不会收你的银子?”

    赵彦闻言回道:“刘兄说笑了,若是名气能当饭吃,那小弟天天请刘兄去春满阁如何?”

    刘景哈哈大笑:“甚好,就这么说定了。”

    几人正自笑谈,那边已然开始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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