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文思泉涌
苦思片刻后,赵彦缓缓在草稿纸上写道:圣经论大人之学,在于尽其道而已矣。
这便是破题,接下来该承题了。承题乃是申明破题之意,一般写四五句即可。
赵彦思量后,又写道:“盖道具于人,已而各有当止之善也。大人之学尽是而已,圣经所以首揭之,以为学者立法欤?”
写到这儿,赵彦心中思绪已然清晰起来,随后笔走龙蛇,起讲、入题,直到束股,总算写完了一篇文章,看了看天色,已然快到午时。
将草稿纸上的八股文稍微润色后,赵彦用台阁体将其用心的誊抄到正卷上,之后吃了一枚饭团与两块糕点,才开始看五经义的题目。
明代的五经并非是必须都学,而是只学一门即可,由于是选修,所以自然而然出现了‘热门’与‘冷门’,其中诗、书、易三经学的人最多,礼记与春秋相对则比较少。
赵彦在去年十月中旬,花了几天时间挑选本经,后来因为李夫子本经就是《易经》,再加上《易经》字数最少,所以最后被赵彦选定为本经。
随后几个月,在李夫子的指点下,赵彦对于《易经》的理解逐步加深,对照着里面那些神神叨叨的文字,倒也能写出几篇文章来。
如今草稿纸上《易经》的题目是:乾元亨利贞,初九,巳事遄徃,无咎,酌损之。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这是‘损’卦,卦辞是‘二簋可用享’,簋是指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圆口,双耳,卦辞的意思是说两个簋可以盛装供品,用来供奉鬼神,很明显有祭祀之意。
按赵彦的理解,题目前半段话的意思是说,像祭祀这种事要赶快去,积极的参加,这是没有过错的,不过对于减损的量要斟酌一番。后半段话的意思讲的是了解变化道理的人,岂不就能知道神的所做所为吗?所以易经是讲卦象的,而卦象是象征万物的。
默默想了一会儿,赵彦心中一无所得,只得先看两首试帖诗的题目。
第一首试帖诗题目是一句诗:落日照大旗,这句诗出自杜甫的《后出塞五首·其二》。第二首的题目还是一句诗:野竹上青霄,依旧出自杜甫,看来李知州颇喜欢杜甫的诗。
科举考试中的试帖诗就是如此,题目都是摘自于前人的一句诗,之后你需根据这句诗开始做试帖诗,开头还必须有‘赋得’两个字。
试帖诗实际上也需要暗用八股,但是要行文巧妙,以不露痕迹为上,这对于赵彦来说又是一道难关。
落日……野竹……赵彦搁下笔,双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心头一片杂乱。
按说这试帖诗相对来说是最好做的,只需格式符合,凑合过去就可以,不过赵彦心思多用在五经义那一道题目上,思绪已然乱了。
李知州下去用过饭之后,为了表示自己重视文教,休息了一会儿便又转回来坐镇。此时望见赵彦苦恼的样子,李知州心道:看来此子本次县试无望了,奈何改过题目后忘记告知与他,此子过不了县试事小,本官想指望他与那棒槌一般的韩知府攀上交情,怕也是难办了。不过这县试无需糊名,本官要不要在最后誊名时,把他的名字放在榜上呢?唉,想与上官攀上交情也这般难,真是伤脑筋,且看他最后能交上一份什么文章吧。
赵彦想了半天没有头绪,突然天上传来一声惊空遏云般的鹰唳声,他不由心中一动,略微斟酌后心中已有腹稿。
《赋得野竹上青霄》,野竹多年生,丛丛上翠屏,本来低地碧,何亦半天青……
写完一首后,赵彦笔下不停,又写道:《赋得落日照大旗》,未落营门日,平沙极目遥,千军残照里,一杆大旗招……
此时文思犹如泉涌,五经义那道‘乾元亨利贞’的题目,赵彦心中也略有了些眉目。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圣人这几句话被赵彦当作了中心思想,而后开始围绕着这几句话做些阐述性论述,等写完这道五经义题后,时间已到了未时末,周围早已有不少人交过卷后分批放排而出。
润色之后,赵彦将此篇五经义文章与两首试帖诗相继抄录到了正卷纸上,之后从头到尾的审阅了一遍,确认该写的都写了,并无涂抹错漏之处,这才坐在原地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随后起身拿着正卷与草稿纸向李知州走去。
这草稿纸也是不能随意丢掉的,并且草稿纸上书写也要用正体字,在阅卷官阅卷的时候会做为依照。
李知州见赵彦表情严肃的走了过来,他虽然不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少年看在眼里,却到底心里有点发虚,便也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赵彦将试卷放在桌上,恭身施礼告退,李知州目送其离去后,这才顺手将赵彦的卷子拿了起来。
嗯……四书文以‘圣经论大人之学,在于尽其道而已矣’来破题,很不错,看来此子这近一年来倒也颇为用心。
旁人见李知州看着手里的试卷,脸色却越看越不对,州学学正阎福耐不住好奇,遂走到李知州身后看了两眼,随后不由两手一拍,大叫道:“李知州妙手,作此文者当擢为案首,否则老夫必然寝食不安。”
李知州被阎福神不知鬼不觉的大喝声吓了一跳,手上禁不住一松,卷子还未飘然落到桌面上,便被阎福一把抄到了手里。
你寝食不安关本官屁事。李知州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却也拿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学正没有办法,见其捧着赵彦的卷子爱不释手,不由神色闪烁的试探道:“阎学正,这只是第一场而已,且其后面所做的五经义题,以及两首试帖诗你还未过目,因何言之凿凿认定此文作者当擢为案首?”
阎福状似未闻的翻看着卷子上后续的文章,直到粗略看过一遍后,他才想起刚才李知州好像与自己说话了,不禁愕然扭头问道:“李知州方才与老夫说的什么?”
“呵呵。”李知州打个哈哈,嘴里说道:“没什么,只是说本官最近劳累过度,恐怕此次阅卷需要阎学正相助一二了。”
阎福闻言拱手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考生交卷后,分批开放龙门出场,此谓之放排。
赵彦等了一会儿便赶上一次放排,回首望去,考场中依旧有不少人正抓耳挠腮的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也不知傍晚到了连字都看不清的时候,又会有几人被衙役们给赶出来。
明代县试考试规定,每场限当日交卷,不给蜡烛,不给照明,所以到了傍晚,若是还死赖着不交卷,便只能被衙役们给‘请’出来了。
今天赵彦参加县试,赵信这个当爹的自然不好再去酒坊‘上班’,便与其他考生的家眷一起等到考场外,后来在与别人闲聊中才得知,考试要考一整天,需要提前准备食物。
赵信得知后不由大为惭愧,一边自责,一边担心,如此焦灼了大半日,总算等到赵彦走了出来。
“小郎,饿不饿?今天你受累了,咱们先去吃饭,你之前也未在州城里逛过,等吃完了我带你逛逛。”赵信一把抢过赵彦背上的小背篓,随后牵着他的手便往市坊中走去。
呃……一般考完了,别人开口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考得怎么样’、‘考得如何’之类的话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一样了。
赵彦纳闷的跟着便宜老爹来到一座酒楼前,仰头一看,牌匾上写着‘时运楼’三个鎏金大字,进了里边一看,装饰的倒也颇为不俗。
跑堂的小二见来了客人,忙将汗巾往肩膀上一搭,笑脸相迎道:“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若是没什么想吃的,可以尝尝咱们时运楼的几个招牌菜,保证让您觉得物有所值。”
赵信闻言看了看赵彦,见他不说话,便对那小二道:“就要你们这几个招牌菜吧,尽快送过来就成。”
“好嘞。”那小二应了一声,随后给赵彦父子倒了一杯茶,才转身到厨房去叫菜了。
赵彦倒是真渴了,摸了摸茶杯不烫,便端起来一口喝了个干净,随后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口饮尽,这才舒服的抹了抹嘴唇。
赵信见状,提起茶壶给他又续了一杯茶,这才‘自我批评’道:“小郎,都怪爹没有打听清楚,早知道应该给你带上些吃食的……”
赵彦见便宜老爹眼中满是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暖,打断道:“没事,与我互结的人中有两人见我没带吃食,便分了一些给我,晌午我吃的饱饱的,并未饿到,倒是父亲在外面守了一天,怕是没怎么吃喝吧?”
赵信见儿子满脸诚挚的看着自己,便当他说的是真的,随后他摸着肚子笑道:“只顾上担心你,倒是忘记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了。对了,小郎这次考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