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话本传奇中，风采无人可及的左相，他正在以一种极其费劲的姿态爬上高台，而后慢慢走到那坐着的女子旁边，缓缓伸出手来，那浑浊双眼竟像是一瞬间被清洗干净，迸发的都是亮若星辰大海。

    “我……我对不起你，我，我说的晚了……我不该逃走……逃走，只是，你，你可知……知道我这许多年……其实我……曾来……都没逃出……那花苑……逃出花苑里的……那个闺房……”嘴里断断续续，极其困难的吐出这些艰涩的话语，而那手生生停在了耳旁，一寸都不敢再近。

    看客都专注眼前发生的一切，被震惊到久久未能缓过神来，这臃肿孱弱之人怎可会是被读书人奉为大夏第一人的左相大人！这与田间地头里垂垂老矣的庄稼汉有何区别！世人事不关己之辈多是捧高踩低，跌落高台，伸脚踩之比比皆是。

    而眼下虽无踩，可那污言秽语以及脸上讥讽之意显而易见之。

    “你们这群刁民！在这看什么热闹！你们走！都给我走！”

    未来得及防备，人群外冲进一人，挥舞着手中匕首，对着人群乱砍乱刺，为了护着性命呼啦啦顷刻间散了干净。

    “方松……方松你赶不完他们的，堵不上的……也无需堵……”

    “老爷，老爷！”方松转身见着台子上那人，如二十年前那般再次轰然倒地，那声响听着他心寒如冰窖。

    “老爷，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左相府……”

    用力搬起地上身躯，奈何他如今也是年近不惑，也不比他人强健，一次次拉扯着地上之人，想将其背在身上，可无一例外，都是颓然，他便只好扯着人，拉入怀里。

    “方松，方松你……让我走吧……”

    这许多年，他累了，现如今要离去了。若不是眼前之人这许多年的强求，他怕是早早断了性命。他不惜性命，与他可言早已可有可无，这许多年，他如此愚笨，从未将自己从过去中走出来。

    “不！我不许！我们回去！我不会让人伤害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不好……”

    方松丢了手中匕首，不知所措的搂着怀中之人，脸上尽是癫狂之色，跪坐于地，比之左相竟是还沧桑上了三分！

    “我今日是……跟着你出门的……你不似……往日，我，我便想着瞧你……是否……无恙……”

    怀中之人，眼目微阖，似是油尽灯枯之态。

    “不！不要！不要！不要！”一般般嘶吼，带着沙哑之声，像是从肺腑之中生生挤出来的绝望。

    “我……我只是想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再不要想起……想起往日那心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只是想除了这台子上的隐患，这许多年，他只此一次，瞒着他偷偷出来，他只是想他好好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引他出来的是他自己……

    “姑娘，我知……我知你不是她，老朽唐突……了”

    知你不是，可亦想说与你听。

    那人从未听过的，这些话，说与你听。

    此语毕，便合上眼眸，溘然长逝。

    “不！！！”

    “启儒，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别，别丢下我，……启儒，你别……”

    小爷我一直在旁边目睹这一切，无端觉得伤情的紧，不忍再目睹下去。

    未及转过脸去，见着那老爷子幽幽从身体里出来，瞧了一眼地上紧紧抱着他尸首的人，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痛意，便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而后恍然一笑，竟是直接奔着外头走了出去！外头眼下没了那阴沉沉，日头漏了出来，他竟是不要自己三魂七魄，想着把自己散个一干二净！

    小爷如今不能救人一命，可见着鬼寻死觅活也是要拦着的啊！飞奔过去，只侃侃抓住他一片衣角，剩下的，便生生在我眼前散个渣都不剩！

    只有风中传来的那句多谢你。

    突然间发现，终有一日，我也会似他这般，没个干净利落。

    “无赖！”

    “大人！”

    周笑川见着无赖直接夺门而出！像是在追逐何物，不管不顾，那魄体如今都失了一半！他竟是无知无觉得定在那处！莫不是他失了心智不成！

    周笑川注意力都放在门外找死的那鬼身上，未曾注意到身边那方松抬起衣袖，一支暗器便直直朝着周笑川射了过去！

    那里面藏着竟是袖箭！他们已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倒了下去。

    小爷今日受得刺激颇多了些。

    见着魂魄生生陨灭，见着有人心如死灰时绝地反击，重创一人性命。方松已被余下人押解回了天牢，而周笑川不省人事的被抬入了将军府，小爷这只鬼，因着外头日头，生生待到日落之时方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前，一顶顶宫里的轿子，周笑川院外一盆盆的水端了进去，换了血水又一盆盆的端了出来。

    可小爷现如今不能进院内去。

    我知他遇刺这事多半是因为我，我亦是知道那声喊意味着什么！周笑川看得见我，天地间这许多鬼怪，他独独看得见我一人。

    像无陌说的那样，我与周笑川魂魄契合度很高，所以我睡死在那片沙滩之时，为何独独选了周笑川的身体，这不是没道理可言。

    所以我眼下不能进去。不可离他近，院子也不行！

    我要离他远远的！

    “你莫不是怕再抢了他身体？”

    这人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院，坐立难安心绪不宁的，同他讲话半天都未应上一句。

    “啊？”小爷走神，未及听清楚无陌那疯和尚说了何话。

    “我说，你莫不是怕你再抢了周笑川的身体！？”

    “会吗？我还是会抢了他身体是吗？”

    无陌见他乱了方寸，这话一出口便是满满的担忧之色。心口一软，便伸出手来放于他肩上，一下接着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方稍稍安定下来，虽知突然间手底一空，他又遛了出去，看着那方向，还是周笑川的院子。

    “我不会，但有其他的鬼魂会，其他的会……”

    无陌听着风中那呢喃之音，这无赖是个傻子啊，这世间魂魄契合之人又不是集市上那些论斤称两的白菜豆腐，哪能这般容易便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