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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七章 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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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候都头忙躬身朝着矮个子军官行礼道:“卑职见过都虞候大人。”

    那军官哼了一声,看向林觉等人,抱拳道:“几位大人,手下不懂礼数,叨扰了。本人殿前司直都虞候高永昌。有礼了。”

    林觉等人忙拱手还礼,这才明白,这一位是三衙禁军中的殿前司禁军军官。这人的职务是班直都虞候,属于中高层的军官。殿前司中职务复杂,简单而言,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最高长官,俗称‘殿帅’。接下来便是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和副都虞候。再往下便是诸班指挥使和副使,诸班都虞候和副都虞候。诸班之下便是诸直,便是俗称的所谓的‘班直’。殿前司掌管大内治安拱卫之责,会有轮流当值,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制度。故而殿前司禁军分为四班,每班当值六个时辰。一班之下分为四直,各自分管不同的区域的保护和巡逻。

    眼前这位高永昌自称直都虞候,便是四班之下细分的直这个军事单位的都虞候。基本上可以算上是个中层军官,大概相当于营团一级的军官。那位身材高大说话凶横的候都头,便是其下属的一位都头。按照大周军制,一都百人,都头之职相当于中尉连长级别。

    “高大人,有礼了。”林觉等人拱手还礼。

    “好说好说。”高永昌呵呵一笑。

    江大人咽着吐沫小心翼翼的道:“高大人来我们这里,未知是所为何事?”

    高永昌沉声道:“你们这里有一位林觉林大人么?”

    江大人一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

    林觉挺了挺胸膛道:“在下便是林觉。”

    高永昌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林觉两眼,点头道:“原来你便是林觉林大人,我等此来正是来找林大人的。林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觉尚未答话,杨秀在旁叫道:“林大人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拿他也得有个名目,就这么来拿走林大人,这算什么?若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情而来,我杨秀可以为林大人作证,那件事非林大人之过。你们连我一起带走,我可以录口供当证人。”

    林觉转头叹道:“杨兄,何必如此。你不要这样。”

    杨秀道:“我说过的话,自然要兑现,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怕。”

    高永昌一脸懵懂的看着两人,咂嘴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这位杨大人你说的话本人怎么没听明白?什么要抓走林大人?还要带你一起作证什么的,本人都被你们弄糊涂了。”

    林觉和杨秀听这话也都愕然,杨秀道:“你们……不是来拿林大人的么?”

    高永昌笑道:“本人何曾说要拿他了?我等是奉命来请林大人去荣秀宫的。你在说什么啊?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奉命来请林大人去荣秀宫?奉谁之命啊?”杨秀呆呆道。

    高永昌收敛笑容,朝天一拱手道:“本人奉圣上之命,宣林觉林大人去荣秀宫见驾!”

    “见……见驾?”江大人和胡大人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叫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完了,这一回一个也跑不了了。”

    杨秀张口结舌道:“适才你们敲门敲的急,那是为何?”

    “圣上有宣,岂能耽搁?你们不开门,自然是要敲的急了。”高永昌道。

    “圣上见林大人作甚?”胡大人问道。

    高永昌皱眉冷声道:“你们几个还真是好奇心重,我怎知道皇上要见林大人作甚?啰里啰嗦的作甚?林大人,随我们走吧,耽搁了功夫,皇上降罪下来,可谁也担不起。”

    林觉心中震惊,但此刻却也不敢耽搁。高永昌等人带路,林觉跟随他们出了公房。后方,杨秀颤声叫道:“林兄,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觉回头笑道:“不用了,杨兄无需担心,皇上召见,也许是件好事呢。”

    一行人出了公房往东,来到大殿中轴线上,转而往北,过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一路往北,直入后苑延福宫之中。一路上,林觉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为何今日郭冲要召见自己。自己自从入仕以来只见过郭冲四五回,都是在人多的大场面上。郭冲从未单独召见过自己。最近的一次是在新年宴席上,和郭冲对答过几句。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郭冲忽然召见自己,那到底是因为何事?而且是在容秀宫中,更是有些奇怪。那荣秀宫是容妃娘娘的居所,皇上如果是有什么公事召见,应该也在前殿之中才是,怎么会在容贵妃娘娘的居所召见自己。这可不合规矩。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胡思乱想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延福宫二道门禁口。殿前司禁军侍卫们并不能入内,只有数人在高永昌的带领下进了延福宫二门,直奔东侧的容秀宫而去。随行的几名禁军侍卫中便包括了那位候都头。

    抵达容秀宫外,高永昌在内侍引领下去禀报之时,林觉和几名侍卫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候都头缓步来到林觉身旁,左右看了看没人,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林觉顿时表情惊愕的看着他。

    候都头说的是:“林觉大人,你可认识一个叫侯永年的人么?”

    林觉如何不认识侯永年,那是年前在京城北三十里外的破庙之中,被自己轰杀的江湖门派白河帮的帮主。下一刻,林觉脑子里电光急闪,他一下子便明白了眼前这位候都头是什么人了。

    候都头眯着眼睛,眼中冒着凶光,缓缓点头道:“你也许知道我是谁了。不错,侯永年是我的伯父,我叫侯长青。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

    林觉心中剧震,破庙杀人之后,马斌来通风报信,曾经说了那侯永年有个侄儿在禁军之中当都头。原来眼前这位候都头,便是马斌口中的那个侯长青。这厮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说他早已知道了一切不成?

    林觉当然不能承认,呵呵笑道:“原来候都头的名字叫侯长青,好名字,万古长青。不过你说的叫侯永年的,我却不知是谁。我跟候都头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家里的亲眷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这侯永年是你的伯父?那请都头代我问他好,祝他寿比南山。”

    侯长青冷笑着,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声道:“你尽管装蒜,你干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以为断了线索,便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么?只要被我查到真凭实据,你就完蛋了。我会替我伯父报仇,将杀他的人碎尸万段。”

    林觉暗自心惊,但同时也放下心来。侯长青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可惜他没有证据。倘若有确凿证据的话,他又怎会跟自己在这里废话。虽然自己已经将此事的线索都掐断,白玉霜和十几名郎中也已经远在伏牛山中,但是,这件事也并非天衣无缝。以皇城司的本事,也许并不难推断和猜测出跟自己有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总是会有人知道。此事也说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绝对有针对自己的耳目在悄悄的盯梢暗查,从而推测出此事跟自己有关。或许是那天出城的行踪,或许是回城后的一系列举动,总之,这些必是被人查出来了。才有了侯长青今日一问。

    林觉皱眉看着侯长青道:“候都头好奇怪,你在说些什么话?我半点也不懂。你伯父被人杀了?你要为你伯父报仇自管去报仇,跟我说这些作甚?候都头脑子不好使吧,大街上随便找个好人是不是也要跟他们说这些话?”

    侯长青眉目一抖,似乎被林觉的话刺激了就要发作。此时,一名内侍匆匆来到宫门前高声道:“林觉呢?哪一位是林觉?皇上和贵妃娘娘着你进去见驾呢。”

    容秀宫东侧暖阁之内,郭冲正半拥着容贵妃的身子,用手攥着容贵妃的手,手把手的教贵妃在纸上写字。郭冲对容贵妃很好,即便容贵妃生的皇子已经在多年前夭折了,但郭冲依旧给了她极高的位置。后宫之中,除了皇后的位置之外,便是两位贵妃最高了。梅妃自然是母凭子贵,容妃能依旧在这个位置,除了容妃雍容秀丽的外表之外,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是太后侄女儿的身份。太后疼爱容妃,郭冲便是为了太后欢喜,也自然要对容妃好一些。况且容妃本身便很讨郭冲喜欢。

    “这个‘之’字,看似好写,但其实很难写好。越是简单的字,越是不好些。字形复杂的字,虽然比划多,看似繁琐。但是正因为比划多,却更容易让字的骨架协调,头尾左右都很匀称。所谓字的骨架子是否端正匀称,是字写的好坏的最基本的衡量标准之一。明明是一笔一划都很到位,但却整体看起来不佳,那便是骨架不够匀称端正之故。比划越少,越显功力。你瞧你写的这个‘之’字,就像是要摔倒了一般。”郭冲捉着容贵妃柔软的手,咬着她珠玉一般的耳垂轻声道。

    容贵妃缩着身子娇笑,口中嗔道:“皇上,臣妾被你说的都脸红了,臣妾的字哪里跟皇上能比。倘若臣妾能写好,还用要皇上教臣妾么?”

    郭冲呵呵笑道:“朕又没笑话你,朕的意思是……”

    郭冲话还没说完,门帘外内侍的声音嘶哑的响起。

    “皇上,林觉应召已经到了。”

    郭冲闻言忙放开容贵妃的手,站直身子,转身走到软榻上正襟危坐。容贵妃也忙放下笔,走到郭冲身边坐下。

    “让他进来。”郭冲肃容道。

    “遵旨!”内侍高声应诺,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响动,门帘被挑开,一个人躬身快步进来,跪倒在珠帘之外。

    “臣林觉,叩见皇上,贵妃娘娘。”

    郭冲沉声道:“起来吧。”

    “谢皇上,谢贵妃娘娘。”林觉叩首起身,垂手站在珠帘之外,眼睛快速的看了一眼珠帘之后的内室,看到了两个并肩而坐的迷糊身影。

    “林觉,进来说话吧。”郭冲道。

    “臣不敢!”林觉忙道。

    “无妨,朕准你进来的,不会怪罪你失礼的。”郭冲微笑道。

    官员进入后宫之中,是不能和太后皇后妃嫔这些人面对面的,就算叩见,也要有珠帘相隔,以示避嫌。当然,皇上在场,皇上允许,那是无妨的。

    林觉高声道谢,拨开珠帘走近内室之中,躬身站定。

    容贵妃目不转睛的看着林觉,眼中满是亲切之意。郭冲倒是面目冷淡,缓缓站起身来,走道书案旁开口喝道:“林觉,你可知罪么?”

    林觉身子一怔,心往下沉。原来皇上召见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一开口便问罪于自己,却不知是不是殴打上官的事情闹到皇上这里了。那样的话,自己可麻烦了。

    “皇上,臣……不知何罪之有。”林觉决定抗一抗,抗不过去再说。

    “何罪之有?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朕问你,你因何被方敦孺逐出师门,并革了条例司的职务啊?”郭冲冷声问道。

    林觉心中一宽,原来并非是殴打上官那件事,而是条例司的事情。那件事自己已经受了惩罚,应该没什么大碍。

    “启奏圣上,臣……惭愧。臣惹了先生不喜,被先生逐出师门,贻笑大方。臣羞愧不已。”林觉轻声道。

    郭冲点头道:“你还知道羞愧,那说明你还有救。我大周以忠孝仁义治国,大周上下尊礼重道。这师道也是我大周上下极为重视的一项。师如父母,不尊师,等同于不孝。不尊师,也是不义。这不孝不义的罪过,你能担当么?”

    林觉忙道:“臣不敢担当。臣绝非不孝不义之人,臣不是背叛师门,而是被先生逐出师门,臣不敢认这不孝不义之罪。”

    郭冲冷哼一声道:“你却是伶牙俐齿。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没有背叛师门,倒也不能强行说你不孝不义。但你终归是被方敦孺逐出了师门,若非品行不端,方敦孺岂会这么做?”

    林觉沉声道:“臣更不敢当这品行不端之罪,臣自问品行无有亏欠,还请圣上明察。”

    郭冲皱眉道:“你倒是一推干净了,这么说,倒是方敦孺对不住你了?无缘无故的将你逐出师门了?”

    林觉轻轻道:“那也不是。先生逐我出师门,必是我哪里做错了,所以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必是我身为学生,有让先生不能原谅的过错。”

    郭冲缓缓点头道:“看来你心里是明白你为何被逐出师门的原因的,可否说给朕听听。”

    林觉沉吟片刻,轻声道:“臣是因为新法之事被先生逐出师门的,在新法条款上,臣和方先生意见相左,难以调和。先生应该是对臣失望了,故而将臣逐出师门的。”

    “哦?意见相左?你们师徒同为新法推动而努力,你是检校文字官,新法条例的制定你是参与其中的,怎么会有意见相左这回事?是关于《常平新法》还是关于《募役法》的条款?你和方敦孺的意见何处不同?说给朕听听。”郭冲皱眉问道。

    林觉于是将自己对于新法条款内容的不认同之处说了一遍,并略略的阐述了自己的理由。郭冲仔细的听着,眉头略略皱起。

    待林觉说完,郭冲沉声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方敦孺心胸狭隘,听不得你的意见?”

    林觉忙道:“臣绝非此意,臣因为这些条款的见解不同而和老师发生了不少争执。臣是下官,不该如此。所以是臣错在先,不怪方先生。”

    郭冲想了想道:“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为何还要这么做?他是你老师,你该对他言听计从才是。”

    林觉沉声道:“臣不这么认为,臣是履行分内职责。臣既是条例司官员,便要为新法制定尽心尽力。国事为先,师徒在后。臣自然先要履行自己身为检校文字官的职责。臣觉得条例不当,自然是要据理力争的。”

    郭冲缓缓点头,沉声再问道:“朕听你之言,似乎你对此事至今并无悔意?”

    林觉躬身道:“臣不讳言,臣确实没什么可后悔的。臣做了臣分内的事情,先生觉得臣行为不当,臣也没话可说。臣只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郭冲皱眉看着林觉道:“你是真这么想的?即便丢了条例司的官职,被逐出师门,落得被人诟病的地步,你也不后悔?”

    林觉躬身道:“臣不后悔。臣认为自己做的没错,臣没什么好后悔的。”

    郭冲蹙眉道:“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想法就是正确的?关于新法条例,严正肃和方敦孺难道没有你见识高?你的那些想法便是一定正确的?”

    林觉沉声道:“臣不敢说比严方两位大人见识高。但这新法的条例之急功近利是显而易见的。臣知道我大周现在急需有快速改观,但是臣不赞成这种重症下猛药的后果。这么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能快速治好病,另一种可能是猛药会害的病人送命。而我大周的江山基业是不容有失的,所以只能有一种选择,便是让我大周变得更好,而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臣觉得,当一步一个脚印,用更为稳健的策略让我大周慢慢的调整过来,而非是冒险。大周江山容不得半点冒险。”

    郭冲皱眉站在桌案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细细的思索林觉的话。

    “朕明白你的想法,但有时候重症就得下猛药,否则人便没救了。有时候就要冒一点险,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之事。我大周必须要短时间内有所变化,朕等不得。所以,朕支持的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作法。而你也是出于对大周江山社稷的忠心,朕也没法责怪你。站在方敦孺的立场上,他和严正肃主持变法事宜,此刻正是心无旁骛之时。你身为他的弟子对他的想法不支持,他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换做朕,或许也会将你踢出师门的。”

    林觉点头道:“臣明白,所以臣对先生没有半点怨恨之心。是臣自作自受。”

    郭冲呵呵笑了起来,歪着头看着林觉道:“倘若朕给你当个中间人,替你跟方敦孺说合说合,让方敦孺重新收你入门墙,你愿不愿意?”

    林觉喜道:“臣自然一万个愿意,臣若能回恩师门下,自然我是臣梦寐以求之事。”

    郭冲笑着点头道:“那么倘若条件是,你以后不能再跟他争执,而是全力的支持他的想法和作法呢?你愿不愿意?”

    林觉皱眉沉吟半晌,摇头道:“倘若附加如此条件,臣不愿。”

    “你不愿?”郭冲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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