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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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六 作者:阿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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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想回到原来的路上。也许是刚才跑得太仓促了,走着走着,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我越走越糊涂,天也几乎全黑了,我根本分不出周围的房子有甚麽差别。这些平房,建得都一个样,那标志性的三层小楼,也完全看不见。

    我终于看见了一个慢慢走着的老大爷,就过去说:“爷爷,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姓林的?”

    “噢噢?”老大爷用手罩住耳朵,似乎有些耳背似的。

    “爷爷,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姓林的!”

    “噢噢!”老大爷开了口,满嘴的青岛方言,“嫩索姓林的啊,俺带你去找!”

    我有了一丝希望,就跟着老大爷向前走去。我们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老大爷一指:“就是这儿!”

    我朝里一张望,院子里又破又脏,只有一个凸眼珠子的小女孩朝我胆怯地望着,一直盯着我的小白袄。我谢过了老大爷,心里填满了失落。怎麽办?早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就不应该自己来找。现在可好,怎样都回不去了,叔叔婶婶会不会担心?他们回不去了怎麽办?

    我冲院子里那个凸眼珠子的小女孩说:“你好,你知不知道镇子里一个三层高的楼?”她也不说话,冲我愣愣地摇头。

    我叹了口气,站在街边等着人过。

    这时,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走过来,他的步子很快很轻,一瞬间让我想起了父亲给我讲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手里拿着一些亮色的衣服,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最令我惊异的是,他居然穿着长衫!那长衫是浅青色的,到脚的地方翻出来些雪白的衬里。我只见过爷爷穿过灰色的长衫,在我印象中,只有极其稳重、年老的人才穿长衫,没想到这样一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子,竟能把长衫穿出飘逸的韵味。

    我有些发愣,都忘了问他路。等他快消失在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赶过去,急忙叫了一声:“请等一下!”

    那男孩果然回过了头来。我看了他的脸,不由地连连后退,惊叫了一声:“啊——”

    那男孩的脸刷白的,不是那种白皙的感觉,而是苍白;吊起来的细长的丹凤眼,红红的眼眶,饱满的嫣红的嘴唇,再配上长衫,在微弱的月光下真的很悚人。不过只一会儿,我就反应过来:人家是唱戏的。

    “你好,”那男孩走过来,声音倒是很温和的,“怎麽了?”

    “对不起,”我揉揉脑袋,“刚才没看清,以为遇见鬼了。”

    那男孩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小,显得有些空灵。他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些原色:“我刚唱完戏,换了衣服还没卸妆。”

    唱戏!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我迷路了,你知道戏台在哪里麽?”

    “知道,我就是要去那里,跟我来罢。”

    我于是很高兴地跟着他走了。他一手提着长衫,一手拿着戏服,走路很轻没有声音。他的动作非常优雅,有条不紊,我想奶奶看到他,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孩子罢。

    “你迷路了,是不是新来的?”他在我的斜前面给我开路。

    “今天下午刚到的。”

    “从哪里来?”

    “江苏连云港。”

    “你住在谁家?”

    “我跟我叔叔婶婶住在一起,还有我一个兄弟。”

    “哦哦……”那男孩微笑道,“你家一定是大家罢,如果你是女孩,一定是大家闺秀。”

    “……”我想起爷爷嘱咐我的话,不敢说。

    “你多大了?八岁?”

    “虚岁七岁。”

    “那你不算矮啊,”他回头冲我笑笑,“我比你大五岁。”

    于是我很嘴甜地叫了一句:“哥哥。”

    他点点头,和我并肩走,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我问他:“你唱的是甚麽?”

    “小生,今天我演的是《柴桑关》,我演少年的周瑜。”

    “你演完了,还去戏台干甚麽?”

    “我刚回家了一趟,本来想歇息,”他抖了抖手中的戏服,“却忘了这套衣服下几场戏还要用,所以赶着送回去。你叫甚麽?”

    “林慕东。”

    “慕东?哪两个字?”

    “仰慕的慕,东边的东。”

    “哦……”他一定是识得字的,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名字不是太好啊,咱们镇子上有人跟你重名。”

    “我也不喜欢,”我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仰慕主席,也知道应该说喜欢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为甚麽,在这个男孩面前就是想要说实话,“你叫甚麽?”

    “我姓李,叫李言笑。”

    “言笑哥哥。”

    “不用叫我哥哥了,就叫我言笑,或者李言笑都可以。”

    我低头去看他长衫的白衬里:“你走路为甚麽这样轻快?”

    “轻快麽?”他也低头去看,“也许是唱戏练出来的罢。”

    “谁教的你唱戏?”

    “我妈妈。”

    “你妈妈也唱戏?”

    “嗯,她唱花旦和青衣。”

    我一开始不喜欢听戏的,但跟言笑说了这麽多话,突然对戏曲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我突然对那个寻找了好久的戏台,充满了憧憬。

    “到了。”李言笑一直前方,我钻出胡同,眼前一亮,正前方搭了一个戏台,在黑暗中散发着五彩缤纷又柔和的光芒。台下是许多和婶婶一样的中老年妇女,没甚麽像我这样的小男孩。

    “走了啊。”李言笑冲我招招手。

    “嗯,再见!”

    我们告别了,我就挤在人群里看那戏。戏台上正在演出的人是一堆男男女女,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披红戴绿,而是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剪着短发,意气风发。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婶婶,她没在认真地看,而是在跟一旁的大娘兴高采烈地唠嗑。

    我挤过去,遭到了一大堆埋怨。我小声叫道:“婶婶!”

    “哎?——”婶婶的声音拐了个比京戏还长的弯儿,“慕东,你怎麽来了,电影完了?”

    “没有。”

    婶婶给一旁的大娘介绍:“这是我侄子,林慕东。”

    大娘冲我点点头,说:“慕东是罢,这孩子,长得真讨喜!但不是我说你,淑凤,一个男孩子你给他穿白袄子干甚!”

    “的确是不耐脏,但不是我给他做的,人家愿意穿!孩子怕啥的,孩子愿意咋来就咋来,孙大姐。”婶婶把我揽到她身边,我只好安静地看戏。我看了半天,依旧看不懂,就问婶婶:“这是甚麽戏?”

    “《龙江颂》。”

    “讲甚麽的?”

    “谁知道它讲的甚麽,”婶婶似乎也不想弄明白似的,“生生死死,你生我死……”

    我不喜欢看这样的戏,我想看的是小生、花旦、刀马旦和青衣。我想看年仅十一岁的李言笑扮演小生,演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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