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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音律肃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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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刘韦枫沉浸在和箫的忘情享受中,竟没察觉新客已到访在外。

    李莫愁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程英吹得曲子“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峻凶杀,哪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么一哭,程英和刘韦枫也自惊觉,曲调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欲变律而乱箫歌二人心性,再取性命。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出,待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刘韦枫虽不尽明了程英曲调,却放喉随调高吭,以助其势。

    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

    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刘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刘韦枫瞧去。刘韦枫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向刘韦枫道:“是你?”心里暗惊,此人武功不弱,当日在酒楼没能杀他,今日竟在此而遇,务必除之。

    刘韦枫道:“美道姑你好啊!”李莫愁哼了一声,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刘韦枫将“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

    刘韦枫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了去罢!”李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一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他,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蜜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

    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刘韦枫一把拉过陆无双,笑道:“我三人今日就算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程姑娘也过来吧。”程英顺从的走到他身边。刘韦枫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心道,这么快就实现了左拥右抱的心愿了,心里乐极,嘴里却笑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是啊,好二傻,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刘韦枫挽住了手,都是心神俱醉,如向往中的甜蜜。

    刘韦枫道:“到了阴曹地府,我把你俩都娶做媳妇儿,在天堂永远逍遥自在,这主意好不好?哈哈哈,在尘世却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双手轻轻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程陆见他大敌当前,竟若无其事的谈笑,心里凄然感动,黄泉路上能有他作陪,死也是幸福的,嫁给他更是最好的归宿,眼下死在顷刻,更是芳心相许,两人互望一眼,同时点头。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一块死了,确是胜过我活着。”寻思:“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刘韦枫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刘韦枫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犹带微笑,心道,终于见识了旋律的肃杀能力;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刘韦枫见状自手中传出一些内力给她,以抵伤害,程英果然慢慢克制了悲伤。

    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低,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但杀伤力愈盛。她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却难遂如愿。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乱服的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

    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她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伙,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是曲傻姑。她其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

    李莫愁见他悲苦的曲调竟不能伤害那女子分毫,反被她所扰,须得先结果她,便挥拂尘迎头击去。

    黄药师为弥补当年迁怒徒弟曲灵风,打断其双腿至其惨死的过错,收养了曲灵风的女儿傻姑,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傻姑自十余岁时脑子已被吓坏,何从领悟他的高深所学?但十余年来,她在这黄药师督导之下,却也练成了一套掌法、一套叉法。所谓一套,其实只是每样三招。黄药师知道什么变化奇招她是决计记不住的,于是穷智竭虑,创出了三招掌法、三招叉法。

    此时她见李莫愁拂尘打来,当即火叉平胸刺出。李莫愁听得这一叉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大惊,随即变换招数,傻姑火叉仍往前刺,劲力浑厚。李莫愁运劲急拨,火叉竟不摇动,只得施展妙步从墙壁破洞中反身跃出,方始避开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击,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略一凝神,又即跃进茅屋,纵身而起,从半空中挥拂尘击落。傻姑以不变应万变,仍是挺叉平刺,李莫愁见来劲猛狠,倒转拂尘柄在叉杆上一挡,借势窜开,呆呆的望着她,心想:“我适才攻击的三手,每一手都暗藏九般变化,十二着后招,任他哪一位武林高手均不能等闲视之。这女子只是一叉当胸平刺,便将我六十三手变化尽数消解于无形。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赶快走罢!”

    她哪知傻姑的叉法如程咬金的三板斧,来来去去只有三招,只消时刻稍久,李莫愁看明白了她出手的路子,自易取胜。她单凭一招叉法,竟将这个绝顶厉害的敌人惊走。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着一人,青袍长须,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着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

    李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后暗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他的歌声,刘韦枫深感折服。

    这一曲李莫愁熟然于胸,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程英诸人更甚十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借此机缘将她除去。李莫愁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就在此时,一人忽地自李莫愁撞破的墙壁鱼贯而入,却是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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