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千里江山千里营 058 两军对垒
就这样,岭南军列阵等待敌军行动,从丑时等到寅时,又从寅时等到卯时,一直等到辰时已过、巳时将近,太阳升得老高,这才听见对面营盘之中传来懒洋洋一声炮响。
岭南军等候半天,杀意正浓,听见这声炮声,都以为终于可以同敌军短兵相接,拼个你死我活。却不料营盘丝毫未动,却从里头冒出几缕炊烟,随即响起锅碗瓢盆的撞击和招呼吃饭的吆喝声音——原来这一声炮响,乃是官军通知吃饭的信号。
岭南军等候了大半夜,正是又饥又困,听到这样声音,竟有些羡慕起对面的敌手来了。
郑谕和孙浩见到这样情形,略略商量了一下,便也叫身后营中伙头,将事先准备好的馒头、窝头、菜汤等食物运送到前线来,供将士食用。
岭南军将士刚吃了一半,却又听见对面阵中连放三声炮响,随即金鼓齐鸣,正对金陵的几座营门轰然打开,一队队兵士从中列队鱼贯而出。
岭南军兵士见状,赶紧将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准备迎战,却不料吃得太急太快,一时之间阵中不少将士被呛得不停咳嗽、打嗝,显得阵型有些松散。
对面官军列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军队大多是江南各地的节度军,因在岭南军攻击之下不堪一击败退下来,这才逐步聚集到秋仪之麾下。这些军队虽然经过补充和短暂的训练,战斗力已有了不小的提升,然而比起岭南道这些精兵悍将起来,依旧还有不小的差距。光是排列阵型时候,就显得拖拖拉拉,还有几支小队似乎排错了位置,临时调整,将尚未成型的队伍,冲得十分松散。
阵前的郑谕见到这样场面,便对身边的孙浩说道:“官军阵型松散,不如趁对手列阵时候,先过去打上一打,或许能够一击得手?”
孙浩蹙眉道:“看着似乎有些反常。秋仪之所部一向令行禁止,就连在崎岖山路之中行动,也是十分迅速。今日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诱敌,我们不妨看看再说。”
郑谕也是几次中计的人,听孙浩这么一说,颇有几分心有余悸,便也打消了试探一下的心思,继续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观察敌情。
孙浩的话,猜对了一半,猜错了一半。
秋仪之故意拖到巳时才迟迟出营列阵,就是要为了轻慢对手的战意。而面对敌军可能过来乘乱偷袭的可能性,他也做了充分准备,早已经命令手下七十名弩手和从节度军中挑选出的两千弓手,在营中准备,敌军一有异动,便万箭齐发,射住对手的攻势;此外还在两翼各派了一千多骑兵掠阵,对手一旦来攻,便要立即攻击对手两翼。
可是列阵的进度却令秋仪之大为失望。
这是秋仪之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决战,也是江南道节度军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役,又要防着对手窥知自己的虚实,因此不敢事先演练,只召集众领头的将佐,在中军大帐之中推演过几次。
然而纸上谈兵毕竟与上阵交锋不同,交代的清清楚楚的阵型,真的排布起来,却不如事先想像得那样方便,有的打乱了前后顺序、有的走错了原定方位、还有个别兵士混乱之中找不到自己的长官。
所幸之前郑谕、孙浩已被秋仪之打得有些心悸,还当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自己来攻,因此待在原地不动,这才免去了一场纷争。
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阵型才勉强排好,众军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秋仪之见列阵时候的乱象终于过去,不禁松了口气,却听军前有人来报:“岭南军中一员战将出列,正在阵前掠阵。”
秋仪之听了一愣,举目望去,果然看见一员将领长得人高马大,身上全副武装,骑着一匹黑炭团一样的骏马,手持一杆长枪,正在阵前叫骂。身后岭南道兵士也随声喊杀,锣鼓震天,士气异常高昂。
于是他对身边参赞的林叔寒笑道:“大概是郑谕这几天那本破戏文看多了,怎么想起要出将单挑的事情来?我看不如叫孟洪一箭把他射死算了。”
林叔寒摆摆手道:“大人手下高手甚多,与其将他暗箭射死,不如派一员战将,将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也好激励一下士气。”
秋仪之闻言,又见麾下将士面对两倍于自己的敌军,不少有些已经是战栗不已,也确实需要提振一下士气,于是对身边护卫的尉迟霁明道:“霁明,你这就上去,杀了这个叫阵的匹夫。”
尉迟霁明已换了一身男装,骑在一匹骏马背上,听“小叔叔”秋仪之这样吩咐,也是跃跃欲试,忙一拱手道:“好嘞,好久不动手了,手痒!我去去就来。”
林叔寒又阻止道:“杀鸡焉用牛刀?依林某看,也不用劳尉迟霁明的驾,倒是派赵成孝出去正合适。”
秋仪之眼睛一转,笑着说道:“林先生说话果然有理。让全军将士看看主将赵成孝的手段,才是振奋士气的良策。”说着,他便传令下去,改叫赵成孝出前应战。
为此战能够获胜,秋仪之将全军分为左中右三翼,除了自己居中指挥之外,伍常锡、赵成孝、张齐分领三军,而赵成孝正是中军主将,身负全军基石的重任,听到这样号令觉得有几分奇怪,反复确认之后终于还是一马当先,出阵应战。
只见赵成孝胯下骑一匹棕色的渤海良驹,披挂一身银甲乃是当今皇上赐命时候赏赐的,威风凛凛跃阵而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然而他手中却没佩刀长枪、长矛、巨斧、长刀等重兵器,只擎了一把三尺长短的西域宝刀,便纵马向岭南军那黑甲黑马的武将杀去。
那员武将见赵成孝这样的兵器,以为自己手握长枪便已占了先机,右手倒持兵器,左手捋了捋络腮胡须,问道:“本将手下不杀无名之将,来者请通名号!”
赵成孝也是头回上阵同敌将一对一交锋,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一张黑脸一红,提高了嗓音说道:“中郎将赵成孝。对面何人?”
那将听了一愣,心中暗道:“一般两军交战,出阵叫骂的也就是千总、百户这样的小军官,自己是个都尉,现在亲自出阵已显得有些高看对手一眼。没想到秋仪之区区一个七品小县令,却派个中郎将过来应战,莫不是来诓骗我的吧?”
可是他打量着赵成孝的坐骑、披挂、器宇容貌都不是寻常人等,不可小觑,偏偏自己官位还差着他两级,不便直言应承,便改口道:“在下田宝柱,跟着岭南王爷出生入死,几次孤身杀入蛮夷山寨,立下汗马功劳,王爷谬赞‘孤胆英雄’的便是在下了!”
田宝柱说了这一大套话说得虽然厉害,可赵成孝确实是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懵懵懂懂只答了一句:“哦,原来如此。”
田宝柱目不识丁,也不会带兵,全靠一身武艺和蛮力,才做到都尉的位置上,因此对自己这些履历十分自负,听到赵成孝这样不温不火一句话,心中已是有了些怒气,说道:“看你也是头回上阵,不如回去算了,本将官手下这杆长枪可不留情!”
赵成孝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气,自己好歹也是中军主将,这样阵前决战仿佛儿戏一般的事情,自然可以派“黑颈蛤蟆”、“扬子鳄”这些粗人去做,何须点自己来,因此没好气回答:“废话少说,打了便是,我还有事要办。”
田宝柱听他说话无礼,怒火更盛,大喝一声,挺着长枪,就往赵成孝躯干部位刺过来。
赵成孝见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田宝柱长枪刺来的方向,待枪头距离自己只有一尺距离时候,忽然一偏转上身,将将躲过枪尖,将枪杆夹在腋下。
原来是这赵成孝天生神力,又经过武林盟主尉迟良鸿的亲手点拨,功夫已经非比寻常,田宝柱这样的一勇之夫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因此田宝柱一击未中,兵器又为对手所制,一张脸红得好似猪肝一般,连忙双手握住枪杆,用力往回抽。却不料赵成孝腋下用上了气力,那田宝柱怎样使劲抽拉,那杆长枪都纹丝不动。
这样的场面显得十分尴尬,观战的兵士——不单是朝廷官军的,甚至是岭南军的——都哄然大笑起来。
田宝柱更加羞恼,忽然想起自己还佩着一柄宝刀,便撇了长枪不要,猛地抽出宝刀,就往赵成孝肩头斜劈过去。
赵成孝反应极快,立即将已抽出刀鞘的西域宝刀往田宝柱的刀刃上一迎,刹那间即将那口战刀砍断,随即侧转刀锋,将他脑袋上带着的头盔砍成两截,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
田宝柱一向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今日在将近十万人马面前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那今后岭南军中便再无自己立足的余地了。于是他咬紧牙关,忽然从马上跳起,手上,几乎是同归于尽地向赵成孝扑来。
赵成孝见他这样拼命,也是一愣,然而转瞬之间求生克敌的本能便被激发出来,挺出手中西域宝刀,便将腾跃上来的田宝柱扎了个通透,一腔热血立即从伤口处喷涌出来。田宝柱浑身上下的生气也随着散发着热气鲜血,从自己高大的驱壳中流失无踪,躺在地上的血泊之中抽搐了两下,终于还是死了。
这样你死我活一般的两个回合,只在转眼之间便已结束,两侧观战的兵士全都看呆了,过了好半晌,官军这边才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声。
秋仪之在阵后听到欢呼,知道必然是赵成孝得胜,便赶忙命令手下将全军战鼓擂响,又命将士全部高声呐喊,大振我方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