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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朝天子一朝臣 118 教训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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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仪之并不搭理他,翻身下马,独自走到那间书房门前,也不敲门便一脚将大门踹开。

    淮阳县令果然就在书房之内,他见有人如此无礼,也不免怒火中烧,斥道:“哪里来的?怎么这般无礼,不见本县正在和人说话么?”

    秋仪之抬眼看看那诨号叫做“孙扒皮”的知县,只见他三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浆洗得一尘不染的官服,颚下长须也都梳得丝缕分明——浑身上下一股书生气,同秋仪之想像当中贪官无礼那副贪得无厌的相貌大相径庭。

    孙知县也同样将秋仪之打量了几番,见他容貌清秀、器宇不凡,也不敢小觑,换了稍稍温和些的口吻问道:“这位公子见本县何事?若无重大事体,可否容本县同这位赵大官人讲完话,再与公子品茗呢?”

    秋仪之听这孙扒皮说话也并不无礼,也不好强行发作,扭头见他口中所说的“赵大官人”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赵大官人”被这不请自来的青年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连忙抄起手中茶碗,略喝了一口,定定神,这才戏谑道:“这位公子怎么盯着赵某看呢?莫不是赵某脸上写了字吗?”

    秋仪之听他说话,终于想起此人是谁,问道:“你可是赵抚义?”

    “赵大官人”听秋仪之直呼其名,拿着茶碗的手不禁一抖,问道:“在下正是赵抚义不错。只是素未同公子谋面,不知公子怎么就认得我了?”

    未等秋仪之答话,那孙知县便在一边说道:“赵大官人乐善好施,在我淮阳县中极有令名,这位公子认识你,也不奇怪啊!”他自以为这话说得十分得体,便面带微笑,得意地看着赵抚义。

    赵抚义与他交换了眼神,刚要笑着谦逊几句,却听面前的青年说道:“在下秋仪之,不知舅舅是否还记得我?”

    赵抚义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脸上笑容也顿时凝固,突然站起身来,失声叫道:“秋仪之,你真的是秋仪之啊?”他起身动作过猛,顺手打翻了茶碗,碗里茶水浇了一桌。

    “你不是认了幽燕王爷做义父?现在怎么会在这里?”赵抚义将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接着追问道。

    秋仪之“哼”地一笑道:“既然舅舅还认得我,那我便不再自我介绍了。不满舅舅,还有这位县太爷说,正是幽燕王爷派我来此办事,不信请看!”说着,便将幽燕王郑荣的名帖拿在手里朝两人亮了亮。

    那孙扒皮见状,连忙起身就要去接。不成想秋仪之竟将手收回,说道:“你这鸡毛蒜皮的芝麻小官,怎么这般无礼?这是王爷的名帖,还不给我跪接!”

    孙扒皮愣了一下,并未下跪,反而挺直了身体,说道:“朝廷正在派兵围剿幽燕王爷,不怕公子嫌本县说话难听,王爷现在已是反贼。本县虽然官位低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有跪拜反贼的道理?”

    秋仪之“呵呵”一笑道:“那些都是皇室的家事,你一个外臣怎么敢多过问?我且问你,朝廷可有旨意削去王爷爵位?既然没有,那王爷依旧是王爷,怎么经不起你小小县令的一拜?”

    秋仪之这话明显是强词夺理,却也让这淮阳县无法反驳。

    知县沉吟半晌,终于恨恨地说道:“本县不想同你在此作口舌之争。你既然有胆来了,也莫怪本县守牧一方,自然有职责所在。”说罢,高声向外招呼道,“来人哪!还不给我拿下这反贼!”

    这淮阳知县孙扒皮怎会知道,县衙之中所有的衙役都已被秋仪之带来的人制服了,喊了半天都无人应答。

    秋仪之见了,一阵“哈哈”大笑道:“孙扒皮,你的话在这里已经不管用了!还是看在下的吧!”说着,也故意鹦鹉学舌道:“来人哪!还不给我拿下这反贼!”

    秋仪之说话果然有用,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人高声应和:“遵命!”又见几个彪形大汉从门外走来,一把将这县令按倒在地。

    秋仪之满意地一笑,也不管那孙扒皮趴在地上怎样叫骂,径直做到主座上,笑道:“孙扒皮,现在你服了没有?”

    一旁的赵抚义看到这样情势,哪里还能站得住,膝盖一软,也慌忙跪下。

    秋仪之见了,忙起身道:“舅舅说到底也还是我的长辈,何须如此?先请下去,稍后,我待会儿还有话同舅舅说。”

    他目送赵抚义晃晃悠悠地走出书房,便重新坐下,换了一副口吻又重复道:“孙扒皮,你现在服了没有?”

    这孙扒皮倒是颇有骨气,骂道:“圣人说‘威武不能屈’,我孙某就是死在此处,那也是我大汉的忠臣孝子,有什么好服的?”

    秋仪之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威武不能屈’,好一个‘大汉的忠臣孝子’!别的我不问,我就问你,你这‘孙扒皮’的绰号是哪里来的?”

    这孙知县在大行皇帝初年就已考上进士,然而成绩实在是一般,进不得翰林院,前程也就十分有限。在各部混了几年,终于被分到地方上当官,却也只是区区一个县令。孙知县才疏志大,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可朝中大佬胃口又都不小,恁是将淮阳县这么个穷苦地方的地皮刮薄了三寸,也还是得不到升迁。

    直到今年,他听说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想着与其拍大臣马屁还不如直接拍新皇帝马匹,便别出心裁,想出进献祥瑞的主意。于是一狠心,除去今年田税一文不少之外,还另加收没人一钱银子的人头税。

    可钱虽然收齐了,祥瑞却不好找。今日他孙扒皮请赵抚义过来,就是听说赵抚义家有棵紫珠珊瑚,想要买下来,就说是从地里长出来的祥瑞,想要献给新皇帝郑爻。

    然而孙知县心里这点点鬼蜮伎俩又怎能在外人之前明言?于是他硬着脖子说道:“你们都是反贼,本县不想同你们多啰嗦。如何发落,悉听尊便!”

    秋仪之心中自有盘算,自顾自说道:“你贪赃枉法,早已是民怨鼎沸,按大汉律令,便只有菜市口上一刀。不过上天好生之德,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归服我家王爷,克日送军粮两百石到汴州前线,即可免了你的罪过,待讨逆大业成功之后,另有封赏也为未可知!”

    “什么!只要两百石粮食就可以了?”孙扒皮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淮阳县虽然穷困,但即便遇到灾荒年景,这区区两百石粮食,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秋仪之听这孙扒皮已然中计,便道:“那是自然。我家王爷向来是重心不重行之人,幽燕道又是富庶所在,难道还缺你这两百石粮食么?不瞒你说,就是戴鸾翔戴元帅,不也是降服了我家王爷么?”

    “什么!戴元帅不是还在同幽燕王爷交战么?昨天催粮的帖子还发到本县呢!”孙扒皮又复惊叫道。

    秋仪之冷笑一声“哼”:“这出戏叫双簧,说了你也不懂!要是戴元帅真的严防死守,我怎么能到你这淮阳县中?”话说一半,秋仪之突然轻咳两声,似乎有意打断自己已说错的话,继续说道,“这上面的事情,你孙扒皮知道多了,没有好处。你先下去筹措军粮,立即启程送到汴州。否则叫你人头落地!”

    秋仪之此来,无非就是要在朝野内外散布戴鸾翔同郑荣暗中勾结的谣言,使的是“反间计”,他方才那番话既然已经传到,那就算是计成了。于是他又对一直按住孙知县的几人吩咐道:“你们押他下去好了。另传赵抚义进来!”

    那几人答应一声,便好像老鹰逮小鸡似的,提着孙扒皮便走出了书房。

    过不多时,赵抚义便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书房,见秋仪之端坐堂上,心中十分害怕,双膝一弯,就要下跪。

    秋仪之从小就受这舅舅欺负,自己母亲虽是贫病交加而死,却也同赵抚义有脱不开的干系,因此对这舅舅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可他自从被幽燕王郑荣收为义子,耳濡目染了伦理教化,想到这赵抚义再为富不仁,却也是自己的长辈,于是忙开口说道:“舅舅何须多礼?还请坐下说话吧!”

    赵抚义听秋仪之一口一个“舅舅”,叫得虽不亲热,却也不失上下礼数,终于站住身子,奉承道:“仪之这几年跟着王爷,果然出息了……”却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说。

    秋仪之见赵抚义虽还是十年前那副红光满面的模样,但眼角、嘴角、额头上却也增添了不少皱纹,不禁想到圣人“逝者如斯夫”的格言,长叹一声道:“舅舅当年坏了事,名下良田名邸统统充公,没想到不过十年,便又是县太爷的座上宾,真是可喜可贺啊!”

    赵抚义答道:“还是当年王爷仁慈,给了我几亩良田耕种,也没革了我举人的功名,这才省吃俭用攒了点银子田产。虽然在这淮阳县内算是一介富翁,同当年却是无法相提并论了!”赵抚义一边说,一边摇头。

    “没想到舅舅还有这理财的本领……然而这淮阳知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还请舅舅今后不要再同他过往。”秋仪之顿了顿说道,“这官商勾结最终会有什么结果,想必舅舅是深有体会的!”

    赵抚义想到之前被幽燕王处置的事情,依然是历历在目,忙连声称“是”。

    秋仪之又接着说道:“还有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当年已经一笔勾下,这段伤心往事,仪之不愿再提。只是还要在此关照舅舅一句,眼下天下形势晦暗不明,依仪之的立场,这天下始终还是我义父的,还望舅舅早作准备,留条后路为好。”

    赵抚义早已被秋仪之这番入情入理的话感动了,双眼噙着泪水,泣不成声,只听他口中模模糊糊地不断重复:“惭愧,惭愧!”

    秋仪之见他这幅模样,便也不想再多纠缠,便起身说道:“仪之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同舅舅再细谈,这便告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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