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朝天子一朝臣 108 名将戴鸾翔
秋仪之见眼下这番情景,已是惶恐万分,心中不住地懊悔:自己千算万算,终究百密一疏,若当初能够想到要先派一哨人马,占住黄河渡口这紧要关节,也不至于落到这进退维谷的地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秋仪之一筹莫展,正待请教义父、师傅之时,却见安河镇方向扬起一大片烟尘,耳中又隐隐约约间传来马蹄蹬踏地面发出的低沉轰鸣。
眼下是前有黄河天堑、后有朝廷追兵,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秋仪之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却依旧指挥麾下一百余人临河摆下阵势,以做困兽犹斗。
这群官军来势极快,不到片刻功夫便已赶到黄河岸边。
秋仪之坐在马上凝神细观,见这群人马少说也有四五千人,自己手下这群疲兵若是同他们硬碰硬,便犹如以卵击石。于是他又赶忙寻找对方行军列阵中的破绽,只求能找个弱点冲杀出去,重新遁入庆州,再从长计议。
可没想到朝廷这支队伍却同方才拦阻在自己面前的安河镇守军大不相同——只眨眼功夫便已经排列成半圆阵型,将秋仪之这哨人马包围在黄河旁边——期间阵容严整、旌旗分明,竟没让秋仪之找到半分纰漏。
秋仪之这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真正的对手,心中已然绝望,只觉得这黄河之畔便是自己葬身之地。
然而已稳操胜券的官军却迟迟没有行动,却见一员武将从战阵之中从容走出,朗声说道:“幽燕王爷可在其中?”
秋仪之耳中听得清楚,抬眼见这员将领——身披金盔金甲,内着一件猩红战袍,坐下一匹枣红色高头骏马,右手倒提一杆银枪,左手按在腰间宝剑之上;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却是面大方颚、两颊丰润,三捋长须随风飘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一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军人模样。
坐在车中的幽燕王郑荣听到他的声音,忙从车中钻出,勉力支撑起身体,站在车辕上说道:“本王在此!原来是戴鸾翔、戴元帅来了,你我怕是有十年不见了吧?”
秋仪之这才知道,眼前这人,便是大汉朝廷之中唯一可以同自己的义父相提并论的名将——禁军前将军戴鸾翔。又因禁军不同地方普通节度军,因此统领禁军四营的“前后左右”四名三品大将,也常常被尊称为元帅。
却见戴鸾翔听言,不慌不忙地在马上作揖道:“在下本来不过是王爷手下一员偏将,本应大礼相见,然而甲胄在身不便全礼,还请王爷恕罪。”
郑荣身体依旧十分虚弱,轻咳两声,继续说道:“你我都是行伍中人,这些虚礼何必放在心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你我是战友兄弟,今日却要兵戎相见,这世事无情,真是令人难以预料啊!”
戴鸾翔听了,却似松了一口气,说道:“王爷知道就好,末将也是受了当今圣上的旨意,要请王爷回朝去。还劝王爷能够谨遵圣旨,不要在此大动干戈。在下虽然只是一员微末小将,却也敢保王爷回京途中无人敢来作践。再说王爷忠孝之名,天下皆知,末将回京之后,也必有本章上呈天听,为王爷辩白。”
虽说是两军对垒,但戴鸾翔离开郑荣只不过二三十步距离,口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到郑荣耳中。
郑荣听他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十分坚定,似没有半点回还余地,便叹了口气道:“戴元帅一番好意,本王心领了。但当今皇上就未必肯听元帅一言。本王虽然不才,却也不甘心做俎上鱼肉。”
戴鸾翔听了,回答道:“有道是天恩难测。记得当年突厥南下,末将随主帅败退,丧师辱国,眼看就要连坐大罪。这时王爷上书北阙,尽陈利害,先帝英明,即恕我等之罪,让末将戴罪立功。此事历历在目,末将不敢有半点忘怀。”戴鸾翔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动情,顿了顿又道,“王爷功劳远在末将之上,今所犯又只是小过,只要王爷同皇上谨慎解释,想必自有恩旨。”
郑荣摆摆手道:“就是这话。以本王之功、皇叔之亲,当今皇上依旧要下狠手处置。戴元帅虽是朝廷支柱,然而‘人孰无过’,到时偶犯小罪,圣上雷霆之怒降临下来,恐怕已无人替元帅辩白了。本王现在虽已走投无路,但也还要在此劝元帅一句,要早做打算、莫要自误啊!”
戴鸾翔原本是想凭三言两语劝说郑荣回去,免动一场干戈;可不料郑荣接过话头,竟在劝自己要留条后路。他虽然一向以文武全才著称,但口才毕竟比不上自幼饱读诗书的郑荣,话至于此,竟然一时口讷,坐在马上无言以对。
正在气氛微妙之际,从戴鸾翔身后闪出一马,马上之人手里拿着令旗,扯着嗓子呵斥戴鸾翔道:“你在这里唠唠叨叨还没完了。皇上圣旨是叫你拿郑荣回去,你便动手就好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众人都注目朝那人望去——见此人长得白白胖胖,右颊上长了蚕豆大小一块黑记,下巴上却没有半根胡须,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显然是一个宫内的太监——不禁投来鄙夷的目光。
戴鸾翔对此人倒甚是恭敬,听了他的话,叹口气朝郑荣这边高声说道:“王爷也看到了,末将现在身负圣旨,不敢再有半点徇私,既然王爷不肯跟我回京,那末将就只好得罪了。”说罢,又叹了口气,举起手中银枪便朝后一指。
众官军见了戴鸾翔号令,齐齐高呼一声“得令!”,便慢慢向郑荣、秋仪之等人围拢过来。
秋仪之身处重重包围之中,见这四千余禁军步伐齐整、口号鲜明,排山倒海般缓缓压了上来,心中也暗暗赞叹这戴鸾翔治军严谨如此,真不愧是大汉名将的称号,恐怕今日自己这条性命便交代在这里了。
秋仪之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想起身边的尉迟良鸿,忙问道:“兄长武功盖世,不必在此陪小弟玉石俱焚,自己逃命去吧!”
尉迟良鸿苦笑一声,说道:“愚兄轻功虽也有些信心,但一跃也不过三丈距离,掉在官军阵中,他们一人一刀便将愚兄斩为肉泥。唉!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此番随着贤弟能有缘见到幽燕王和戴元帅两位朝廷柱石,也算不枉此生了。”
秋仪之听尉迟良鸿虽然也是束手无策,然而语气却十分平和淡定,大有视死如归的英豪之气,因此也稍稍定心。可秋仪之又眼见禁军压上前来,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口中呼出的热气,濒死前的绝望又再次涌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宝刀,只求与面前敌手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众人几近绝望之时,忽然从黄河之中射来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射入官军阵中,掉落在一名站在头牌的禁军步兵的铜盔上,“当”地一声弹开出去老远。
然而秋仪之离开这倒霉的禁军只有不到十步距离,弹出的利箭正好落在他的马前,忙低头一看——见这支短箭长有四寸八分,以白腊为杆、红漆为衣、雁羽为翎,只有箭头不知飞去何处了——正是幽燕道军队所用硬弩射出的箭矢。
“原来是幽燕道援军来了!”秋仪之脑海之中刹那间闪过这个念头,慌忙命令众人:“统统下马,匍匐在地!”一面说,一面极狼狈地滚下马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听他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竟会下这条莫名其妙的军令,但见他立即趴在地上,便也不再犹豫,纷纷下马,卧倒在地一动不动。就连坐在马车之内的郑荣、钟离匡两人,也都在旁人搀扶之下仰卧在泥土之上。
对面的禁军原本心中对幽燕精兵有所顾忌,想着本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却见对方忽然全部躺倒在地上,都不由自主地一愣,放缓了脚步。
在中军指挥的戴鸾翔见到这番情景,也是一怔,但他毕竟久经战阵,迅疾反应过来,高声下令道:“敌军已放弃抵抗,众军还不上前,更待何时?”
前排禁军听到号令,重新开始行动,跨上几步,便要擒拿躺在最前面的秋仪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河之上飞蝗一般射来无数箭矢,箭矢没有平射而来,从已躺倒在地上的幽燕军兵背后划过,直往官军阵中扑来,转瞬之间已射倒了百余名兵士。还未等禁军反应过来,第二阵箭矢又铺天盖地地飞来,毫不费力地又射入一百余名士兵的体内。
戴鸾翔见了,连忙向前方极目远眺,竟见黄河之上不知何时一字排开无数战船,隐约间见这每艘战船之上均站了无数兵士,执弩搭矢,在向这边瞄准射击,而战船桅杆之上则分明悬挂了幽燕道旗号。
幽燕弩机强劲有力,戴鸾翔是早有耳闻的,然而目测这些战船离开黄河岸边少说也有一百步距离,居然选择平射,且依旧能够有如此威力,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于是赶忙令身边传令官敲响手中铜铃。
擂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自古以来的军制。
戴鸾翔麾下禁军听见号令,连忙高举手中盾牌,慢慢有条不紊地向后撤退,退开百来步之后,终于站定脚跟,重新排列阵型,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