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部的人离开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部落的男人便没有去太远的地方狩猎，只在周围转转完事。

    独木舟刚下水，林迹和鹰也没忙着做什么，也趁机休息一下。

    两人拎着斧头在河岸边的森林里转悠，林迹不时跟鹰讲一下自己心里规划的农田、水渠、道路和住宅的位置。

    “我们这里在水流方向的左岸，所以基本不用担心河岸被河水侵蚀的问题，所以这一整片地面做农田都是非常好的，只要发洪水的时候淹不上来就行……这里涉及到一个地转偏向力的问题，简单点说就是我们这个地方，所有河流右岸的水会比左岸要深……所以我们在岸边建房子啊，在水里建水坝什么都要注意这个问题……”

    “这一片的树木呢，就全砍掉，嗯，河边的留十五米不砍吧。我们从上游那条小溪引水下来，先沿着山坡挖沟，把水引到山洞附近去，这样我们用水就不成什么问题了，之后再把水引来这边灌溉。农田用水也就都有了……树根当然也要挖掉……等树砍完了我再想办法弄点工具来看怎么挖……木头可以建房子，也可以烧点炭冬天取暖用……炭没那么大烟，室内取暖比较好……就是容易死人……”

    林迹叨叨絮絮说着。两只小狼狗在周边屁颠屁颠地跑，偶尔跑进草木丛里追一下老鼠，又空嘴跑出来。

    林迹怕鬼鹰栓坏了，用一根十来米长的绳子拴着，现在鬼鹰就像放风筝一般在两人头顶飞着，不时扇起冷风来，很多时候在两人头上打着旋儿。

    森林里一些地方之前砍过一些树木建房子，也有些空隙给鬼鹰施展。

    鬼鹰不敢再啄开绳子，对这种放风似乎也很满意。它已经飞了好久没有下来了。

    野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树杈上，又开始对着鬼鹰呜嗷呜嗷地叫。鬼鹰还故意飞近一点，等野猫作势欲扑，又打着旋儿飞走了，把野猫逗得叫得更加凄厉。

    这对冤家的仇估计是消不了。

    鹰没由来觉得林迹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他小心留意着头上的鬼鹰，也不时看看林迹的脸色，却很难在林迹脸上看到什么端倪。

    灰狼部的人离开之前，名为耳娃的女人给大姬报了一个破天荒的价格：三个成年男人。

    这个价格一出，整个部落的人都动容了，都觉得林迹这个交换价格已经突破天际，成为超越伏狼般的传奇男人已经不在话下。

    所有的男孩子都是一脸羡慕，所有的女人都是一脸欣喜。连傲气的大姬在这价格之下也没有再摇头。

    也许只有鹰注意到了，当灰狼部的女人说出这个价格的时候，林迹脸上奇迹般没了什么表情，之后便平淡得像是别人能交换这个价格一般。

    也许也只有鹰觉得，林迹交换三个成年男人可能还是亏了。近来他和林迹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他才是部落最了解林迹的人。只有他知道林迹在做事的时候有多少奇思妙想，有多少简单的小手段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林迹聪明到如何举一反三发现各种神奇的规律……

    这样的人，鹰觉得多少财富都能创造出来，交换多少个男人都不为过。

    而且他也是知道林迹是不希望交换出去的。

    只是，这个世界除了野人，哪有男伢子长大了不做交换的？鹰也觉得满是无奈。

    野猫的嗷呜大叫终于让林迹停下了叨叨絮絮地说话，他掏出鱼干来，对野猫挥了挥，野猫便从树上跳下，来到林迹脚边。

    这些日子来，一人一猫已经相处得极为融洽。林迹在野猫吃鱼干的时候，伸手在野猫身上摸摸捏捏，野猫也只是稍稍甩甩身子就专心对付地上的鱼干。

    等野猫吃完鱼干要走，林迹拎着野猫站起来：“看你这一身虱子，让人怎么吸得下口嘛，走，去河边我给你洗洗。”

    林迹将野猫拎到河边一块石头上，没有立刻往猫身上浇水，而是先在它身上摸摸捏捏。野猫也许是觉得舒服，顺势在石头上瘫下了，林迹趁机按住它，往它身上浇水。而后有什么东西往野猫身上抹，很多泡泡从毛毛里冒出来。

    野猫微做抗议，便随林迹搓毛。等全身搓完，林迹抱起猫往水里按，野猫才惨烈挣扎起来，叫声凄惨。

    两只小狼狗听了声音，从岸上扑腾跳下水去，欢快在林迹脚边游来游去。

    林迹拎着野猫，直到将它刷洗干净了才放到了岸上。野猫猛抖一下毛，惨叫一声就跑了个没影了。

    林迹摊摊手对鹰道：“你看，我做了对它好的事情，它还不领情。洗掉了多少虱子啊。”

    这话似乎若有所指，但鹰的见识让他不太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在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后，自以为这个部落已经离不开自己了。却不经意间发现自己还是货物，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只是提高了自己的价格而已。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是不会高兴的。

    林迹也不高兴。

    然而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他便知道这个原始社会也是社会，也是有一定组织和联系的。这个社会也会有自己固定的习俗和惯性。他可以出去做野人。但要真想另起炉灶做点什么，他最终还是会面对这些社会问题。

    因为这个社会构成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

    或者他可以利用小城的物资过上神一般的生活，然而在人类社会里，人类可以用神的名义办事，却不能以神的规则办事。用神的规则办事的人，最后往往死得很惨。因为人毕竟不是神。

    这个社会既然有自己的惯性，也必然有自己的价值体系。

    林迹现在还是货物，那是因为他做出的事情还没能打破自身的价值限制而已。一旦他能创造超越自己交换价值的东西，姬林部落和大姬保护他还来不及呢，绝不会想着要把他交换出去。

    之前林迹以为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是食物，现在他忽然发现似乎不是。他已经为这个部落获取了那么多的食物，按说可以突破自己的交换价值了，然而现在他还在交换的名单之上。

    所以这里肯定有些林迹没有弄懂的东西。

    对于他留在部落里，以后婚配观念的问题，那自然是按林迹熟悉的方式来的。

    林迹问鹰道：“你是从哪个部落过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不离开你母亲？和她一起生活到老？如果给你一个回去原来部落的机会，你想不想回去？”

    鹰道：“我交换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林迹：“……”

    没妈的孩子在原来的部落并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所以鹰很坚决。

    “好吧，我换一个开头。如果说你现在是姬林部落出生的孩子，要把你交换出去，但这只鬼鹰是姬林部落的，不让你带走，你会不会想不走？”

    现在这只鬼鹰已经成了鹰的宝贝。林迹只是假设，也把鹰吓得够呛。这些天来看似他在熬鹰，林迹倒是觉得是这只鬼鹰把他熬服了。没办法，这个时代的男人没有孩子，缺少精神寄托，一旦痴迷起什么东西，比后世人还要厉害。

    “会。当然不想走。”鹰重重点头，表示理解林迹。

    “所以啊。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我不太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我母亲和我妹妹。”林迹已经离开了后世的亲人，可不想也和现在的亲人也分开了。

    “也许你会说不行的，我留在部落会让部落的女人生傻子。这里其实有个认识的误区，生孩子是做完那事以后才会生的，生傻子是近亲同婚的结果，只要我们改一改随便和什么人都来的习惯……”

    鹰目瞪口呆听着林迹这些离经叛道的生育理论，几乎要去堵林迹的嘴。

    “知道了这些以后，婚配方式做一点调整就很简单了。比如像我，我不跟她们这些女人乱搞，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傻子。我要解决我的问题也很简单，从别的部落换一点女人回来就行。如果他们不愿意换，我们就抢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然，我的女人你们就不能碰了，要不然我就会剁了你们那根东西下来。”

    “这种事情要形成习俗也可能不简单，毕竟要对抗整个社会……但总得试试是不是？”

    这一日天色将晚，林迹留在森林里呼唤野猫，说要趁干净吸一波再回去。鹰回到部落将这些婚育理论和婚配方式告诉了大姬。

    大姬和旁听的所有成年人都听得面无人色，只觉得林迹坏掉了。只有朱猴彩羽等一众小孩子听得神采飞扬，仿佛被领进了一个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