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 夜雨轻寒(一)
篇外夜雨轻寒(一)
夜雨轻寒(一)
隔着珠帘,她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说道:“此事就这么办就好,你思量地很是周全。 这一趟辛苦你了。 ”
“太后过奖了,微臣份内之事。 ”我躬身回禀道。
轻柔和缓的风吹过雕花窗台,带着若有若无的呼啸声进了屋子,将一侧淡金色的鲛绡幔帐掀起又放下。
在这样的重重掩映之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够看到她侧着头,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半响,我听到她清亮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轻涵,你……你可有心上人?”
我的心脏禁不住漏跳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 我忍不住抬起头来,却又立刻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去看幔帐掩映之下模糊而又清晰的容颜。
“微臣没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然后,她清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红唇紧接着吐出的话语让我无比清晰地品尝到失落的酸涩。
“你有没有想过成亲?”她问道。
成亲?!面对她,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此时却又变得如此贴近。
我没有回答。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似叹息的语调继续说着:“瑞国公沈家的女儿听说才德兼备,相貌不俗,可堪良配,而盛庭候贾家的女儿我也看过。 是个贤淑温和地女子……”她用柔和缓慢的声音提起大齐一个个名门贵女,然后问我:“你可有中意的人?”
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于在她的面前说是了,也许是母亲在家中反复的唠叨让我明白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妻子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永恒,然后我低下头。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微臣……听凭太后安排。 ”
瑞国公沈家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如果是在战乱之前。 以我地身分地位,想要娶到这样的女子不啻于痴人说梦,而现在却不过是我可以选择地众多范围之内的一个。
天统之乱结束后,幸存下来的门阀贵族已经不多了,势力也大不如从前,但是依然不容小觑,如何在打压他们的同时安抚他们。 变成了朝中一个迫切的问题。 我们需要靠这样的联姻来巩固自己的班底,扩展自己地势力。
“改天我为你安排一下,你见一见这些……”
“不必了!”我猛地打断她的话说道,带着逾越失礼的急切,然后又醒悟过来,将声音放缓,却依然坚定地说道:“请太后为臣作主即可。 ”
无论娶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甚至是娶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 对我来说,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对于未婚妻,我已经没有了什么太深刻的感触。
记忆之中,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
据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是一个雨天。
连绵不绝地雨丝从天上洋洋洒洒,划出万千银线。 将初夏的天气笼罩地凄冷清冽,宛如寒秋。
在这个轻寒的雨天里面诞生的我,名字就叫做轻涵。
父亲说,“涵”字是广阔包容的意思,他希望我将来能够变成一个出色的人,振兴久已衰败地家门。
这是他留给我的名字,也是他留给我的最贴近我生活的遗物。
我们慕家曾经是大齐开国之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甚至曾经连续出过二代国公和一位皇后,但是在几十年之前就开始衰落。
父亲继承了门第之后,立志于振兴家门。 刚刚成亲的他就辞别了我的母亲。 踏上了战场。 在这个乱世。 没有什么功绩能够比战功更加荣耀贵重,但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起战场更加危险莫测。
父亲很不幸地在初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中了敌人的埋伏。 一场苦战之后,他身负重伤,勉强跟随军队回到了家中,从此就一病不起,再也不能完成他高远的抱负。
在我三岁地那一年,他去世了,抛下孤单地母亲和我这个唯一的儿子。
童年时候地我是快乐的,慕家虽然没落,但是依然有着固定的田产财物,封爵俸禄,日子依然富足和乐。 而且那时候的我,不必去感受家门衰落所带来的压力。 除了母亲每天都会严格地要求我的学业和武艺之外,没有任何的烦恼。
母亲是个严厉而且好强的女子,在父亲过世之后,她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庭,以及旁支的家族,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她对我的期望极高。 她平素生活节俭有度,但是在为我聘请文武两道的师父时,却从来不会吝啬银两。
母亲守寡在家,如果不是情非得以,她是不会出门的,而年幼的我也就被牢牢地束缚在了家里,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才会带着我去一些亲朋好友的家中。 只除了一家,就是居住在我们隔壁的施家,也许是因为居住的如此贴近便捷,我们与他们家的走动比起别家来都频繁得多。
据说,他们家最小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 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未婚妻这个词藻的确切含意,只知道每一次去他们家,都会有人高兴的说道:“小姑爷来了!”然后会亲切的拿出精致的糖饼点心来给我吃。
有时候,我也会见到那个据说是我未婚妻的小女孩,记忆之中,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粉嫩的脸颊。 每当我和她站在一起,就会听到旁边的人笑着说:“看,小姑爷和小姐多般配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地并不长久,在我六岁的那一年,施家搬家了。
据说是因为我未来的岳父施谦伯伯在宫里头当侍卫,这几年很得皇上的信赖,着实办了几件让他满意的差使,马上就要被提拔做侍卫统领了,所以他们家搬到了更大更漂亮的房子里面。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以后再也没法那样经常地去他们家了,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糖饼和点心了。 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去他们气派的新家拜访。
当我渐渐长大,母亲带着我去她家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因为按照礼制,未婚的男女是不应相见的。
脑海之中对于她的印象逐渐模糊,只剩下了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回忆起来,也说不清楚是恋慕还是淡漠,也许只是我已经习惯于有这样一个未婚妻了。
我与她之间的变故发生在隆徽三年的新年。
那一天,施家按照往年的惯例前来拜望,来的人却全部都是不认识的佣人,由他们的管家带着,送来了贵重的礼物。
他们嘴里说着很客气的话语,交待着他们家小姐即将入宫待选的现实。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屈辱还是愤怒,因为在这些感情都还来不及确切地感受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恐惧,
原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被气得当场昏倒了!
清醒过来之后,母亲爽快地同意了退婚,然后将所有的礼物和来人都一起赶出了家门,并且一病不起。 于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的瓜葛就这样断了,至少在明面上、礼节上是断了的。
但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真正的彻底决断却是在一个晚春的寒冷雨夜。
那一夜,因为一封莫明其妙的秘信,还有一方流光溢彩的锦帕,终结了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臆想,却奇迹般的连接起来我和她。 终结了我的一个梦,却给予了我另一个更加瑰丽,更加让我沉醉不已的美梦,同时,还给予了我更加广阔深远的人生,和青云直上的机遇。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于漫天满地的迷茫细雨之中向我走来的浅碧色身影,记得她流动轻泻于地的长长裙摆,记得她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 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那个轻寒的雨夜,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整个生命的轨迹因此而改写。
从那一夜开始,那个如同雪月光华般璀璨的碧绿色身影走近了我,站在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却也站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永远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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