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孺子难教:重新划分新的阵营
不出所料,孔尚仪这趟差事确实难办,皇室的宗族子弟即便流落在外多年,仍旧不是好伺候的主,加上李显的儿女们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受不得过分的拘束和细致的规矩,偏偏又少了些涵养、不好教化,不过永泰县主李仙惠倒是个例外,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是名门贵女的风范。
婉儿时常会去亲自查看孔尚仪教导宫中礼仪的进展,这回远远一看,露出笑脸来:“今天总算是人到齐了,没有头疼脑热告假的。”身旁随行的宫女掩着嘴:“内舍人,您是说安乐县主吧?她可是庐陵王的掌上明珠,奴婢们真真得罪不起,她要是不高兴来,奴婢们又不能绑着她吧?”
“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瞧瞧你们那点儿出息?这是女皇交代的,是圣旨!”
“可那些都是未来的公主殿下、后宫娘娘,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怎样?”宫女委屈得很,说的倒是大实话。
婉儿见她并未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接着说:“一码归一码,在这教习场上,负责教导之人便是最大,管她公主也好,寻常女子也罢,若是基本的礼仪都不能用心去学习,将来进了宫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女皇也不会为她们开脱。”
话音刚刚落,就听得吵吵闹闹的一片。
“出了什么事?”婉儿循着声响看去,只见一名少女挑着眉正在冲孔尚仪比划着什么。
“走,我们近前去看看。”
宫女点点头,紧随其后。
待到走到跟前,这才听清楚了原由。
“……孔尚仪,你是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我李裹儿从来都是这样走路说话,也从来没人说过不妥,为何一定要按照你的方式,怎么走不是走,怎么说不是说……我看这几日孔尚仪不过是刻意为难,是想给我们姐妹立个下马威,还是想彰显你们孔家出身的优越感?普天之下,仿佛只有你们圣人之后的儿女才是人中龙凤,你是这样盘算的吗?”一个“人中龙凤”可是给人扣了顶危险的高帽子。
眼前的少女咄咄逼人,不过十几岁,一张脸明艳得比口中的不敬之词还要过分。
孔尚仪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那些一套套的道理只能说给明理的人,像是现在这样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裹儿言语占了上风,得意得很,眉眼扫在周围人的头顶上,嘴角的笑肆意绽放,想着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哪有训练走个步子一走半个时辰的?敢情这些年众位姐妹是走路都不会!
她近旁有位女子拉了她的衣袖一把,即便带有愠怒,声音仍旧不失温和:“裹儿,别瞎闹,我知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可是也不能迁怒在孔尚仪身上,孔尚仪为了我们姐妹操了不少心,你还这般误会她,传到宫里,怕是要被人说闲话的,皇祖母要是知道了又要发愁了,想着这子孙怎么这样不省心!”话里隐含的分量是极重了。
说话的这女子比裹儿年长些,同样有一张好看的脸,只是偏素淡,想来便是永泰县主李仙惠了。
“仙惠姐姐,要不是你非得拉着我来,今天我才不凑这个热闹。”李裹儿气鼓鼓说,她虽莽撞,但并不痴傻,这时明显有所收敛。
“诸位县主、贵主必然是累了,不妨先休息片刻,这里有种清茶,最是去乏。”婉儿的话是对孔尚仪说的,但目光却凝视在这两名少女身上。
孔尚仪见有人出面打圆场,而且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赶紧说:“内舍人说得是,这天气不好,县主们难免郁闷,况且这教习单调枯燥,是需要舒缓舒缓了。”说完顺着婉儿的意思吩咐人去备茶。
李裹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觉得好笑,对着面前简单装扮但自带威严的女官道:“我认得你,上官婉儿,祖母身边最为器重的奴婢!”
语气中带着挑衅和不恭。
婉儿笑笑,似在夸奖:“安乐县主果然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知这份爽利随了谁,据我所知,县主的父王是内敛谦逊的性情,县主耳濡目染,难道不曾学到其中精髓?最近这翠微宫实在热闹,但凡整出点儿动静,立马长出翅膀飞了出去,就怕被人添油加醋,县主人还未到,不尊师道的名声便先到了。”
李裹儿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县主居然会被人当面拆台,可婉儿的话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带了威慑力,可嘴上还是不服软:“别打着我皇祖母的旗号狐假虎威,孰轻孰重皇祖母还分得清,不会容许外人来离间!”
“够了!裹儿!”李仙惠有些怒了,冲着婉儿和孔尚仪一一行礼后,平复声音说:“我这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偏偏又好强任性得很,还请尚仪和内舍人多多包涵!我替她在这里赔不是了!”
“姐——”李裹儿还想说什么,忍了忍,咬着唇。
“永泰县主言重了,方才安乐县主说得对,你们是主,我们是仆,哪有主人对仆人道歉的,这下该轮到我和孔尚仪诚惶诚恐了。”说完与孔尚仪对望了一眼,话归话,都是地位尊崇的女官,不会真的伏低做小。
“那我们先告辞了。”李仙惠带着众县主及李显女眷行了礼,用的都是女子之间见面的礼仪。婉儿是皇家的奴婢不假,可这头号女官的位置即使许多朝臣见了也要敬让三分,作为还未得势的皇室成员实在不该摆那些谱。
到了这个程度,也算相互给了对方台阶下,县主们都散了开去,婉儿这才注意到其中有个高高瘦瘦的女子,模样中等,属于不说话便没有存在感的类型。
“她是谁?”
“内舍人是说,长宁县主?”孔尚仪不确定道。
婉儿回答:“是。”
孔尚仪评价了一句:“是个中规中矩的姑娘。”
“那李裹儿呢?”婉儿故意问。
孔尚仪无可奈何摇摇头:“裹儿这个孩子资性聪慧,容貌美艳,无奈骄横任性,若不加以约束管制,日后必然如同脱缰野马……”
“她不是说了吗?口口声声的皇祖母,她们才是宫里的主人。”婉儿看看孔尚仪那张焦虑不安的脸,笑道:“你就甭操心了!不是还有棵苗子不错吗?”
孔尚仪会意:“永泰县主真是既识大体,又有仪态,他日风华也是旁人难及。”
“那也是有你这位好师傅!”婉儿打趣她说,“怎么觉得你像是算命的半仙?一个个的未来都似乎被你提前参透了……”
孔尚仪微窘:“内舍人莫要再笑话我了,今日被安乐这样一闹,我的威信怕是更难立起来了,这桩差事真是不该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喉中涌出,好一会儿缓过来才说:“我年纪老大不小了,也该找机会出宫了,不像内舍人你,你才是属于皇宫的!”
“尚仪的意思是婉儿若是离了宫廷,就毫无用武之地了?看来我真是别无长处!”婉儿不过是戏谑之语。
孔尚仪却有些惊慌:“不,我是说——”想了又想,却不知道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婉儿替她说:“因为宫城中的权术之争是我所追逐的,除却勾心斗角,我便找不到趣味。”
孔尚仪很尴尬:“我其实很佩服你。”
“我也很羡慕你。”婉儿显得十分礼貌,笑吟吟道,心底却是万种滋味。
翠微宫建在山间,夜里尤其凉,初来的几日婉儿总在夜间醒来,寒意入骨,她也愈发清醒,李显回宫后局势又要出现巨变,阵营将重新划分,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本来一直就难以分辨,如今又要费一番思虑了,所谓思虑伤神,她是深有体会。
次日大早婉儿便在虫鸣鸟啼中醒来,伸一伸懒腰,有人急急来报,说是魏王武承嗣病情加重、不容乐观,婉儿想了想问道:“这回魏王府怕是不会有人前来拜谒庐陵王吧?”
那人摇头否认:“没有的事!魏王世子今天便到。”
这让婉儿稍稍惊讶了一下,武承嗣还真是千方百计为后人铺路,想必也是知道自个儿声名狼藉,若是撒手而去,子孙后代怕是要失去荫庇。
“这是着急抱大树来了。”有个伺候的宫人悄声笑道。
婉儿笑着斥责:“休要胡言乱语。”但任谁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翠微宫多少年没这般光景了,这回全托庐陵王殿下的福。”有人又说,乐滋滋的。
“不过也是奇怪,前来的王架都是——”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婉儿明白她想说什么,她是想说前来拜见的都是武姓王,为何不见庐陵王同宗族诸王的踪迹?
原因并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解释,婉儿肃了肃神情:“一大早你们叽叽喳喳的话真是比窗外的雀鸟还要多!是不是觉得离了洛阳宫便自由了?那些规矩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这才有所觉醒闭了嘴,开始专注各司其职,屋子内一时间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