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他若盛开:自有蝴蝶环绕
“户部尚书崔挹是你什么人?”对于朝中的大臣,婉儿如数家珍,此时问话的方式是她早已习惯的傲慢,但并无恶意。
被人直呼自家长辈的名讳,崔湜自是心中不悦,但面上仍说:“正是家父。”
原来是出身博陵崔氏的公子,却又为何会在此处偷摸着放白鹘?婉儿有些纳闷,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好奇,声音听上去平稳有力,客气道:“失敬了,崔公子。”
崔湜受了礼,心觉不妥:“还未请问贵人如何称呼?”
他眼力见儿不错,看出婉儿绝非王府后院中的佳人,只是拿不准究竟是何方神圣。
婉儿没有立即回答,将崔湜细看,方才逆着光她看得不太清楚,此刻相向而对,倒是连对方脸上的毛孔都能看见,不过这男子肤质细腻,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贵胄子弟里有涂朱敷粉的时尚,崔湜却是不加修饰,眼尾稍稍扬起,想来母亲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或许是年长些,婉儿看他的眼神没有女子的羞涩,更无倾慕,有的只是单纯的欣赏,毕竟崔湜也算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这样的近距离下也能经受住一番挑剔。与有意围绕着女皇的那些少年不同,与宫中那些英武的禁卫将领也不同,和斯文秀雅的文士儒生更是不同,崔湜有着一种一眼看不穿的孤高,言谈中有些吝惜词句,但该说该问的句句不少。
“复姓上官,名婉儿。”她骄矜地回答,这个名字如今可谓举足轻重。
崔湜很明显愣了愣,笑了,却没有意想中的慌乱。
婉儿感到有趣,于是发问:“你笑什么?”
“没想到内舍人竟然是这样年轻貌美!”崔湜有些难为情,笑意仍恰到好处,“崔某有眼不识泰山。”
恭维话当然是人人爱听,尤其是被赏心悦目的人说出来。婉儿佯装多了心:“难道传言中我该老态龙钟,还是凶神恶煞?”她的确算不得年轻了,二十五岁之后便去学着淡忘年龄。
崔湜不是个花花公子,却也颇懂女人的心思,含着笑说:“是我说错了话,其实我的意思是,在我浅陋的认识里,以为才情和美貌难以双全或者只是戏文中的传说,实在没想到现实中,就在我的身边,还真是有这般的人才,惊叹之下才会言辞失常,还请内舍人见谅!”
婉儿见他话匣子打开了,似乎也有开朗健谈的一面,对于青年才俊,她从来都是高看的,脑中稍稍搜索,信手拈来:“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落絮缘衫袖,垂条拂髻鬟;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
顿下来,笑意嫣然道:“这是崔公子的诗?”
崔湜受宠若惊:“让内舍人见笑了,惭愧惭愧!”
以诗会友,极容易心意相通,婉儿回应着:“我喜欢落絮那句,意境尤其妙。”
崔湜声音很好听,低迷中带着清澈,本就有种矛盾的美感:“能有只字片语入得了内舍人的眼,澄澜荣幸之至!”
澄澜?婉儿在心上跟着默念道,原来这是他的字,真是极美。
“崔公子何必如此自谦?你的事情我听过一些,张说你必是认识的,他在永昌元年的制考中,策论可是天下第一,作为女皇钦点的太子校书,你知道他提到你时说了什么吗?”婉儿故意给他留下悬念。
崔湜有些忐忑,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却有如此机缘偶遇,既压抑着激动,又担心着刚才偷放白鹘的鬼祟举动会被识破,勉强定了定心神回话,“张校书说什么了?”内心却并不存有期待,他张说怎么说,完全不用去在意,我博陵崔家有如东晋时的王谢名门,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品头论足?
张说并非布衣,而是西晋司空张华的后裔,崔湜尚且如此看待,可见心高气傲到了何种程度。
婉儿大约也是看穿了,才刻意将张说的评价讲与他听,助长他的得意也是件趣事。
“张说曾叹,崔湜的文采倒是与我不相上下,可是他的年纪这样轻就有这样的造诣,我是远远比不上。”她自始至终都没收回凝聚的目光。
崔湜忍俊不禁:“我还真是小人之心了,还以为——”若是说了出来真要显得可笑了。
很少有人既有野心,又不失耿直,因此婉儿不去想那白鹘的事情,要知道情人之间鸿雁传书也不稀奇,太宗皇帝还因思念爱子魏王李泰而常派白鹘往返送信。
既已找了借口为崔湜开脱,婉儿便说得更多更明朗了些:“听说崔公子是进士及第,敢问如今的职位是?”她的语气变得迟缓了,并非是不确定,而是察觉到了这位清贵公子脸上的异样。
崔湜目光低垂着,摇摇头:“小小的考功员外郎,不值得一提。”
“我看人很准,崔公子前程无量。”婉儿慢条斯理地说,崔湜猛然抬眼,惊愕中带着欣喜。
这种眼神,婉儿在宫内见得太多了,本是熟视无睹,此时却稍微有些不忍心,但话里并没有客气:“你如今有梁王照应,应是如鱼得水。”
崔湜张了张口,想是要申辩什么,却一个字没说。
婉儿真心劝说道:“这官位虽不十分显赫,但管理的是百官功过善恶的考课,尤其是每年在监中外官考使团里都能接触到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总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话音刚落,顿时明白了崔湜正是通过这条途径接触到了武三思,想着能被武三思看中留用,崔湜私下应该也没少下功夫。
“内舍人所言极是,崔某受教了。”他看上去很恭敬,长揖道。
婉儿浅笑着点点头,算是回了礼,她虽品秩不低,但终究是女官,在某些朝臣眼里始终是不入流的角色,此时看出崔湜对她是真心崇敬,心上竟得到些许安慰,其实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她大可不必如此,这不符合向来的风格和习惯。
意识到了这细微的反常,婉儿不再与他继续交谈,而是随便寻了个理由,撇下意犹未尽的崔湜。
从梁王府回到宫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女皇歇得早,已在张易之的侍奉下休息了。婉儿心神稍稍不宁,无心处理公务,便早早回了房。推开房门一看,灯火已经点上了,只是微暗得很,唤了唤阿清,无人应答,又四处打量了打量,也没看到旁人,暗想这群丫头是不是又和内侍省的小太监们偷偷赌钱去了,正在纳闷儿既好气又好笑,双眼突然被人蒙住。
她受了惊吓,但迅速平静下来,这双手的触感冰凉,但觉察得出是修长细腻的手指,且不像是女子。
她的声音喑哑着:“是谁?胆子不小!开这样的玩笑!”怒意被压制着。
果然是男子的声音:“为何这样不解风情,难道是公文读傻了不成?”
婉儿拨开他的手指,反驳道:“不是我傻,而是六郎你太闲了!”
张昌宗听着话里有嘲讽之意,丝毫不恼,只是假装泄气道:“女皇身边有五兄足够了,我偷偷闲难道不应该?”说完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婉儿将房门彻底打开,又将窗户完全推开,与张昌宗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可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张昌宗摆出有恃无恐的态度,慢慢品着茶:“你这茶叶不好,改天从我那里拿些。”
婉儿没有心情与他讨论茶叶好坏,继续表态说:“瓜田李下,还请张将军避嫌。我固然不是什么千金闺秀,但这毕竟是我私人之所。再说深宫内苑,人来人往,你也未免太肆无忌惮了。”
“所以我才将他们都打发走了,内舍人有所不知,你的这群人,尤其是宫女,特别听我的话。”他放下茶杯,朝婉儿望定,邪邪地笑着。
“你的手段用在这些地方太过可惜了。”婉儿回敬并警告,“你离那些小娘子远点儿,别再蒙蔽她们,你要玩物,可以有很多,只是请你不要诱惑我身边的人。”
张昌宗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张扬的笑意:“诱惑?”他反问道,“这可真是小看我了,恕我直言,内舍人身边的,连同你的心腹侍女,都不值得我亲自去迷惑,真相却是,我静而不动,自有蝴蝶环绕。”
话里隐秘的信息量很大,婉儿心头有恙,“你说什么?何必为了抬高自己,将别人说得不名一文。我身边诚然都是庸碌的人,但却个个心眼实诚,从不会被那些花花绿绿晃了眼。”
张昌宗不屑道:“内舍人有见识,当然眼中无我,可但凡女子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谁也担保不了春心萌动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今日又有何事?我无力与你周旋。”婉儿冷眼看着他。
张昌宗玩味地说:“你隔得太远,而我要说的话、要谈的事,是不能大声的。”
婉儿走近,在他对面坐下,端的是挑衅的口吻:“现在你可以说了。”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