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一言之祸:不过封个侍中而已
第二日仍在紫宸殿里,新帝李显当着中书令裴炎等几位辅政大臣的面,没有任何事先铺垫,径直就说:“几位卿家,朕打算加封豫州刺史为侍中。”
裴炎和刘侍郎相互对视了一眼,生性敦厚的裴炎微微躬身说:“陛下,这怕是不妥。”
“哪里不妥?”李显不耐烦道。
“刺史虽身为国丈,地位尊崇,但加封侍中一事,关系重大。国丈年事已高,怕是无法胜任。”裴炎自认为说得已经很含蓄了。
“宰相之位,乃百官楷模。”他莫名又补上一句。
李显“哼”一声,将手中正拿着的折子重重一合:“天下的要职裴老担得起,朕的岳父为何就不行?还是说只有你裴炎能为人表率?”他心思难免敏感,认定周遭的人不仅从内心看不上自己,还瞧不上一切与自己相干的人。
“老臣愚钝,绝无此意。”裴炎只好说。
刘侍郎附和道:“裴老也是担心陛下一着不慎,让人抓住把柄,声威受损,不能服众。”
李显嘴角一抽:“这可真是好笑了!朕是天子,封个官还要人人都乐意不成?你们也不是生来就在高位,怎么就一口咬定别人就一定是无能之辈!”
刘侍郎正要开口,被裴炎用眼光制止了,他表情严肃,声音平缓:“陛下,此事还是暂缓的好,待微臣请示过太后再做决断。”先帝驾崩之前,曾在遗诏里说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征询太后的意见,因此裴炎并无拿武太后压制李显的意思。
但李显没想到这一层,只觉裴炎面目可憎,一时昏了头,固执道:“朕坐拥江山、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朕什么时候说过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朕不过是告知一声,算是对你们的敬重。”
“凡事都有章法,陛下万不能一意孤行,否则朝廷的法纪岂不是形同虚设?”裴炎态度也很硬。
李显终于动了雷霆之怒:“既然朕是一国之君,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吗?这江山都是朕的,朕还不能给亲近之人区区一个侍中的官位?就是这身下宝座,姓李的能坐,姓武的也能坐,姓韦的怎么就不能坐了?朕即便把天下赠与韦玄贞,那又如何!”
话刚落音,李显猛然想起婉儿不久前的警戒之词,心中懊悔不已。
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强势:“此事朕心意已决,不容你等置喙,若是心中有怨气,那就出了殿再吐出来,你们的话朕今日一句也不想再听!”
裴炎摇了摇头,望刘侍郎一眼,刘侍郎噙着一抹冷笑,也跟着摇了摇头。
二人不再自讨没趣,行了礼走出殿去。
一出殿,正好遇到婉儿款款而来。
“裴老、刘侍郎,你们这是要回政事堂去?不过这脸色看着不太对呀。”婉儿施过礼后,
笑着说。
“哎呀,女史,你春风满面,哪里知道我等的苦?”刘侍郎一脸苦笑。
“怎么?又被皇上训了?”婉儿语调轻快,丝毫不像是怀有同情之意。
裴炎不苟言笑,依然是沉着脸:“女史有所不知,皇上拧得很,老臣真是担忧。”
一听裴炎对李显的评价,婉儿笑得更开些:“裴老,若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您老就睁只眼、闭只眼,别太计较,闹得君臣不和,总是得不偿失。”
“哪里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裴炎更生气了,“女史是方才没在殿中,要不皇上那席话准让女史下不来台!”
“皇上是大明宫之主,本就没有给我们这些人留着台阶的道理啊,裴老,您可真是多心费神了!”婉儿换了一种方式劝导裴炎。
一旁的刘侍郎抢话说:“本是女史说的道理,可皇上亲口说要把这天下赠与他人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叫我等怎不焦虑?”
婉儿脸上顷刻间笑意无存,冷声追问:“陛下要赠给何人?”
刘侍郎嗤笑道:“韦家,国丈韦玄贞。”
裴炎见不是说话的地方,低声提醒:“气话而已,莫要再言。”
婉儿心中大致有数了,礼貌笑笑:“那奴婢就不再叨扰二位,二位请慢。”
裴炎和刘侍郎点点头,受礼之后离去。
婉儿进了殿,一眼看到垂头丧气的李显用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转着毛笔。
“陛下。”她绕到李显身后,将他手中的笔拿下。
“婉儿,是你啊。”李显吓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婉儿有意去问。
李显的态度有些遮掩:“没什么。”一眼看到堆积着的奏折,赶紧说,“还不是这些折子,看得累了。”
婉儿顺着说:“那您先休息一下,奴婢端些点心瓜果来。”
李显舒口气:“也好。”说完起身伸了伸腰,走到食案前。
婉儿选了几样吃食,一转身正好与李显撞了个满怀,瓷盏中的糕饼都掉出好几个。
“陛下,你好生等着就是。”婉儿略显尴尬。
李显倒换了一副坦然的姿态:“也不知为什么,再是心情不好,只要看到婉儿你,那些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想必是奴婢样貌滑稽得很,像戏中的丑角一样,让人看看便能发笑。”婉儿不想让气氛太暧昧,轻言说。
“在我心里,没人能比你更美了。”李显纠正她的话。
婉儿从他身侧闪了过去,走到另一张案几旁,摆好食盘,回身冲李显一笑:“请陛下入座。”
李显只得乖乖听从她的安排。
坐了下来,没滋没味地尝了几样,心中的郁闷又升了上来。
“婉儿,那帮大臣可真迂腐,成天与我作对,我说往西好,他们偏说东边更好,还硬是要把我往那边拉——”
“是吗?也有可能,东边确实更好呢,陛下不跟着去看个究竟,怎么知道就是定不合心意?让奴婢说,陛下同他们一样,都固执着呢!”婉儿很不客气。
李显碰了个钉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却依然做委屈状:“我说想给皇后的父亲加个官,提提而已,他们就翻了脸。”
“给国丈加官,好事啊!加的越大越好,让天下都知道,陛下任人唯亲、专宠外戚,变着戏法排挤旧臣,就是为了朝内朝外一团亲……”婉儿一面给李显盛出一些酸酪来,一面说着讥讽的反语。
李显被说得有些惭愧,微微红了脸:“还不是皇后,整天说我亏待了她娘家人,我嫌烦,想着就顺她一回,谁知道——”
婉儿将一碗酸酪摆到李显面前,故意说:“那也无可厚非,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想有个好背景,要不,陛下您凡事都让皇后做主了,这样您嫌累的折子也不用看了,皇后也称心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李显被噎得说不出话,更加泄气了,只得又吃了几口酸酪。
“味道不错吧?”婉儿问他。
李显嗯了嗯:“还行,比较爽口。”
“休息好了,回去继续看折子,不管今日看到什么时辰,奴婢都一旁伺候着。”婉儿不再嘲弄他,而是郑重其事地说,语气中夹杂了令人不解的命令口吻。
李显心头一热,眼眶却一酸,又怕婉儿笑话他情感脆弱,只顾埋头将一碗酸酪吃了个干净。
李显的荒唐言论被人密告到了太后宫中,武太后气得一阵眩晕,可毕竟只是口出妄言,没寻到实质性的错误,她也只能按住怒火选择忍耐,心中却对李显有了废黜之意。
还没继位之前,因为京城宿卫军的问题李显和武太后已经起过冲突,那时武太后将李显痛斥了一番,李显便暂时打消了想在禁卫军上动心思的念头。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李显已登基称帝,他心底有限的野心被激发了出来,出于自保自强的考虑,他一批一批在羽林军的重要岗位上安插可靠人手,甚至还密谋着在京郊练武场常驻一支亲信队伍。此时不是战乱时期,他的举动在前朝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婉儿就此事也劝导过李显,她认为新帝这一步走得过于激进,是在主动树敌。
李显却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回应婉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不过是调遣自己的人看家护院,没什么大错吧!”
婉儿发现李显越来越会胡搅蛮缠,说起歪理来也是一套一套。她不禁有些气恼:“陛下再这样混淆视听,奴婢是断然伺候不了了,明日便回太后身边。”
见婉儿似乎真的生了气,李显赶紧好言好语:“婉儿,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加强戒备而已,何况这也是稳定京师的一种手段。我知道你在那件事情上有了阴影,不希望看到剑拔弩张、刀枪肆意的场面,可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为了多份保障而已。何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吗?”
婉儿并没有回避心上的忌讳,坦言道:“废太子策反禁军、笼络朝臣,又在东宫私藏武备,桩桩件件都是异常凶险的事情,说他谋逆没冤枉他……奴婢无法为他辩驳,只能将这份遗憾永远放在心中……陛下执意要把京城的防备握在手中,这是做了随时应对哗变的准备,可这太平盛世,您这样做只会产生反作用,您是要逼着别人反,还是要被别人逼着去做大逆的事情?”婉儿口中的“大逆之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与武太后作你死我活的抗争。
话说到这种程度,李显只得承认了:“她攥着大权不放,对我处处防备,我都不知道哪天她会突然像对待五哥、六哥那样待我,我总不能束手就擒等死吧?”
“自从父皇走的那一天,我就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母亲唯一忌惮的人都不在了,她只会变本加厉……我们做子女,始终最为了解她。”他越说越黯然,言语中悲戚又无奈。
婉儿将手在李显肩上按了一下,这是男子之间惯用的安慰方式:“那次陛下说要把天下送与国丈,要让江山姓韦,已是触犯了太后的逆鳞,只是终究是不能当真的气话,这事才没能愈演愈烈,可在长安宿卫上做文章不再是抓不着凭据的事情,奴婢这就回太后宫中,事缓则圆,看看生出什么变故没有,可否有应急之策……
“婉儿,谢谢你,总是在为我着想、为我善后。”李显握了一把婉儿按在他肩头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婉儿却平静地说:“无论是为了陛下您,还是相王和公主,奴婢都甘愿赴汤蹈火。”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