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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怨偶佳偶(2):你所推崇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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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蓬莱岛上的太液亭里,太子李贤看了看薛绍,“宫禁已经落锁了,你暂且随我回东宫,正好我还有些问题要向你请教。”

    薛绍摆手,回应的是李贤后半句话,“不敢不敢!何来请教一说?”又补充了一句,“我先陪令月走一程。”

    一听这话,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平公主,薛绍这样主动的关怀出乎意料,却又求之不得。从相王李旦先行提出离席开始,她就一直在心中盘算,如何既委婉庄重又合乎情理地提出让薛绍送她回宫的要求,没想到此时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太平一副心意达成喜滋滋的模样,英王李显想了想,正要开口,李贤又说话了,非常随意平淡的一句,“婉儿,我们走吧。”

    李显一听,急道:“六哥,咱们都是男子,没理由让小女郎送吧?”

    李贤依然是淡淡地回应,“我没要她送。婉儿住的地方离东宫不远,我正好顺道送了她,若是遇到什么人,她也好交代些。”

    确实是挑不出毛病的说辞,可李显心里憋屈着,只好说,“你们都成双成对了,就剩我一个人,实在是——”尾音拉的很长。

    太平笑道,她极其喜欢七哥李显说的“成双成对”,心情大好,口中却否认着,“又在胡闹措辞了?还嫌以前闹得笑话不够多?再说我们的太子殿下说什么也不会留你一人的,你瞧瞧,贤哥哥可是把拉辇的人都叫来了——你要不要坐坐?”

    太平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却是假,步辇确实一直候在附近,但那是太子仪仗,正是顾虑这一层,李显是绝无可能去乘坐,可李贤不会只留李显一人返回也是事实。

    果然李贤笑笑说:“这辇车只是一般的规制,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七弟当然坐得,我正好吹吹冷风醒醒酒。”

    李显苦笑一下,“我怕是也得吹吹风,否则酒入愁肠,那就糟了!”

    婉儿全程未发一言,她思绪复杂,既尴尬又有小小的喜悦,莫名有些心疼看上去十分落寂的李显,可是一想到即将要与李贤相伴而行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人的悲欢。

    李贤还是专门指了两人去送李显,李显则以带了家仆为由拒绝,还是薛绍居间说了句:“但凡你有的,那也是你的,太子无非是一番心意,这样等仆佣复命回来,太子也知你平安回府。”

    李显便不再赌气,欣然接受了李贤的安排。

    夜凉如水,婉儿的脸却始终染着一层红晕,她与李贤二人一前一后,另外几个随侍则保持着相对的距离跟随在后。一开始谁也没说话,静得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窸窣之声,忽然一阵疾风迎面而来,婉儿只觉鼻腔痒痒的,“阿嚏”打了一个喷嚏。

    “着凉了?”李贤停留在原地,回身问了一句。

    婉儿不好意思道:“没有。”

    李贤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却被制止说:“殿下当心身体。”

    “我不过是觉得这披风过于累赘,碍着我了。”说罢将披风抛到婉儿手里,一脸严肃,“你给我拿着。”

    婉儿只得抱着李贤的披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的步子极大,走得也快,婉儿不知觉中已是一阵小跑。

    “掖庭冬日井里的水是不是很凉?如同寒冰一般。”冷不丁,他突然停下,问出这样一句话。

    婉儿收步不及,差点撞上李贤的后背,寻思着他的问话,稳住人和心说:“想想也是怪得很,当时并不觉得,如今回想却似乎真是同殿下所说一样。”

    “我想你永远不会再想着回那里去。”他转过身来。

    “如果有一天让我重回掖庭,我一定是犯了很大的罪……犯了那样的罪,却只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她在你眼里,一直都是这么仁慈。”李贤慢慢说,明显不是褒意。

    婉儿低了头,鼓足勇气说道:“殿下可否告知婉儿的身世。”

    “今日你开口问,便意味着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可我要提醒你,知道的少比知道的多要好,不知道又比知道的少要好很多。”

    “可我只是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别的一概不想知道。”婉儿低声辩驳。

    李贤冷冷一笑,“这宫里就没有那么纯粹简单,我若是挑只与你相关的事告诉你,那我便无从说起。婉儿,整个事件中,你只是最不起眼的那个环节,懂吗?”

    婉儿抬起眸子看着他,“真的让殿下这么为难?”

    李贤却问:“你为何不问别人?你心里清楚,英王相王还有太平,他们都知道。你与他们任何一人的私交都远远胜过我。”

    “可我只相信太子殿下您说的。”婉儿脱口而出,已是来不及后悔。

    李贤走近些,似乎是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说:“不要没来由的去相信任何人,你活着,并且活的很好,这就足够了。能守护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当然,这条法则适用于我们每一个人。”

    婉儿知道这对话无法再继续下去,可心上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沮丧。正如她所说,她相信李贤;也正如李贤所说,她是没来由地相信他。

    而薛绍在送太平公主回寝宫的路上,公主突然变得温婉含蓄起来,这让薛绍一时间很不适应,因此不得不抗议:“令月,是不是我让你不自在?若真是,大可不必如此,我还是那个薛绍,从小与你一起嬉闹着长大的薛绍。”

    “只是我嬉闹而已,薛哥哥你可是每次都让着我。”太平露出有些娇羞的表情。

    这愈发让薛绍不知所措,他并非不解风情的人,相反十分知情达意,可李令月不是别人,这些年他始终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丝毫没有半点儿逾越的想法。

    “我是你哥哥,哥哥让着妹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薛绍强调说。

    太平将固执伪装成不耐烦,“我说了几百遍了,我的哥哥姓李,没有姓薛的哥哥。”

    “别不把表哥当哥,你还是那么任性。”薛绍笑着逗她,“你不认我这个哥哥,干嘛方才还叫我‘薛哥哥’?”

    太平不甘示弱,冲口而出:“你四处游历,见识广博,一定知道民间的女子管情郎也叫‘哥哥’……”

    薛绍大红了脸:“令月,你越说越没形了,是该找个婆家,好好约束约束你了。”

    太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清冷的表情,“你说得没错,可惜普天之下,谁敢娶我?”

    薛绍佯装思考了一下回答:“也对!”

    太平只得笑道:“若是硬要我嫁给不中意的人,我宁可又去当女道士,反正宫里为我修的太平观一直都在。”

    太平一名,正是当年公主出家替已故外祖母荣国夫人祈福时的道号,也正是那一年薛绍一意孤行娶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妻。

    “天下好的人何其多,我相信令月你一定可以遇到对你而言最好的人。”薛绍深有感触的说。

    “就像表嫂之于表哥一样?”太平的话中微有挑衅之意,“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家世,甚至也与相识的时间长短没有关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要告诉我,这便是你一直推崇的爱情。”

    “我相信一见钟情,也相信相守一生,有时一眼便是一辈子,隔山隔海也甘之如饴。”薛绍振振有词。

    太平倏然动容,一时间泪痕满面,“是不是我在你生命里出现得太早,是不是我靠你一直靠得太近,又或者只因为我是李令月,你便天然地将我拒之千里——你是多么高洁的人,你不想让人觉得你醉心仕途、攀龙附凤,你不想让人觉得你出卖自己求得殊荣……你是为别人活着的吗?你难道不能为我活一天,哪怕就一刻?”

    薛绍长声叹息,伸手去拭太平脸上的泪,却被她一闪脸躲开。他的手僵在那里,话也僵住了。

    太平抽泣了一会儿,才又正眼看薛绍,痛定思痛地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不要你为我活,即便一刻都不要。我要你有一天心甘情愿地把我奉为至宝。宝塔顶端的明珠,你只能远远地看,才会知道它有多么光芒耀眼,远远胜过你从沙堆里捡到的珍珠。”

    薛绍深知这席话说得尖酸刻薄,只当是她一时气急没有好好斟酌,于是不与她争,也不与她吵,反而哄着她:“你哪是什么明珠,你叫令月,本就是天上的月亮。世人只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哪有机会一睹风采!”

    太平也不回话,在薛绍脸上啄了一口,依然用恨恨的眼光看着他。

    薛绍实在惊讶万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太平恢复了骄傲的神色,“薛哥哥,你还不回东宫去?我有侍婢伺候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薛绍觉得自己需要冷静,点点头,嘱咐了几声宫婢,匆匆辞别。

    只留太平依然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心想:我明明没再哭了,这是哪里来的眼泪?抬头一看,原是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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