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她也不是在装瞌睡,她是真到了睡午觉的工夫。
“这天阴沉沉的,我这老是坐在这里不动弹,还真是有些打瞌睡呢!”尔芙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儿,眼角挂着几分歉意笑容的柔声说道,她想,她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小乌拉那拉氏应该会识趣地离开吧。
可惜,小乌拉那拉氏就如同听不懂尔芙话里暗示似的挠挠头,接茬道:“婢妾原来也有这个毛病,不过后来跟着院里的方嬷嬷学会打牌就好多了,不如婢妾陪福晋耍几圈。”说完,她笑着做了个搓牌的动作。
那模样就如浸/淫牌桌大半辈子的老赌鬼似的,显然这打牌是小乌拉那拉氏的一大喜好,但是尔芙却不喜欢打牌,一来是她觉得码牌是件挺麻烦的事情,二来是她这人上了牌桌就会精神松懈,和朋友坐在一块玩玩,说上几句闲话家常,那是无所谓,而和小乌拉那拉氏这样的情敌打牌,她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万一有那句话说冒失了,还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但是让她再继续这样和小乌拉那拉氏干瞪眼地傻坐着,她也不愿意,所以即便她不喜欢打牌,她还是同意了小乌拉那拉氏的建议。
一会工夫,一张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桌就被从外面抬了进来,西丝绒的淡蓝色桌布,象牙雕的精致麻将,配合着一颗滴溜溜乱转的水晶骰子,样样都透着几分讲究,小乌拉那拉氏满脸爱惜地拂过被宫人倒在桌布上的麻将,笑着看向尔芙,柔声说道:“婢妾真没想到福晋也偏爱此道呢。”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尔芙淡淡说道。
哗啦啦,哗啦啦……
乒乓……
一圈一圈又一圈,尔芙发现小乌拉那拉氏的牌技真好,不动声色地给她喂牌,宁可拆着牌都要主动放炮给她……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足足赢了有数十颗银珠子。
尔芙笑着把玩着手边漆盒里的雕福禄寿喜字样的银珠子,端详着小乌拉那拉氏,总算是明白了小乌拉那拉氏的来意,这小乌拉那拉氏一来是跑来找她示好,二来就是为了躲清静的。
因为乌拉那拉家老族长达哈苏的老福晋喜塔腊氏递牌子来圆明园给她请安了。
“也是你的长辈,咱们就一块见见吧。”尔芙听完外面宫人的回禀,扭头看了眼脸色大变的小乌拉那拉氏,笑吟吟的说道。
她不是故意让小乌拉那拉氏难看,而是好奇小乌拉那拉氏避见娘家人的原因。
难道说小乌拉那拉氏也被穿越大神临幸了?
——这是句玩笑话,从小乌拉那拉氏的言谈举止和喜好习惯,尔芙看得出来,她仍然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小乌拉那拉氏。
少时片刻,便有大力婆子抬着软轿接喜塔腊氏过来了。
喜塔腊氏鹤发童颜,一双眼睛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如她这般年纪,很少有人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尔芙一见就觉得喜塔腊氏是位充满智慧的老人。
事实亦正是如此,她作为乌拉那拉氏族长达哈苏的福晋,别看品级不高,但是乌拉那拉家上下,不论男女老少就没有人不服气她的,连达哈苏遇到拿不准的事情都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可见她在家族中的地位。
这么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尔芙可不敢受她的大礼参拜。
她还不等喜塔腊氏撩着袍摆下跪,便忙站起身来,抢在宫女之前,一把扶住了喜塔腊氏,很是亲切的说道:“老福晋,快快请坐下说话吧!”
同时,还不忘吩咐宫人取来厚垫子垫在镶大理石面的太师椅上。
毕竟喜塔腊氏已经老迈,比不得年轻人火气旺盛,这要是真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安顿好喜塔腊氏落座,尔芙转身坐回到主位上,含笑问道:“瞧着外面这天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雨,老福晋怎么选了这个天气出来走动呢?”
“福晋如此厚待老身,老身实在是不胜荣幸。”喜塔腊氏又和尔芙客气一番,这才坐在了已经铺上垫子的太师椅上,满脸感激的缓声说出了来意,“不过老身实在是脸红得很,老身今个儿主要是来找珍珠这个不成器的晚辈的,反倒是给四福晋请安这事,成了顺带手的事情,她额娘惦记她的身体都病了,家里头也没有其他够品级的亲眷能过来递牌子请安,给珍珠传个信,老身这个老太婆这才主动将这个活计揽到了头上。”
“老福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长辈,甭管怎么说,您能来都是我的荣幸。”尔芙当然知道喜塔腊氏不会是专门来给她请安的,她毫不意外地笑着,轻轻揭过了这个话题,柔声说道。
“福晋慈善谦和,老身更觉得惭愧了。”喜塔腊氏好似心虚地低头道。
只不过她袖管下隐藏着的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却给小乌拉那拉氏做出了一个很是隐晦的暗示动作。
这是小乌拉那拉氏进府之前,小乌拉那拉氏到她跟前请安的时候,她特地和小乌拉那拉氏约定好的暗号,别看达哈苏口口声声说是珍珠和她的额娘死求白赖地要来四爷府做格格,其实送珍珠过府来给已逝的乌拉那拉氏作伴的时候,珍珠的未来就已经定下来了,而当时喜塔腊氏担心以后和小乌拉那拉氏传话不方便,便定下了几个隐蔽的暗号。
而此时她做的暗号就是提醒小乌拉那拉氏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是她的警告。
在这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喜塔腊氏随随便便就能从乌拉那拉氏族中,挑选出三五个顶替小乌拉那拉氏位子的姑娘来,且各个模样出挑、性格讨喜,如果小乌拉那拉氏不听话,她绝对不介意再往四爷府塞上几个格格。
当然,她也并非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小乌拉那拉氏留,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坐在下首的小乌拉那拉氏瞧见喜塔腊氏的暗示,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惨白惨白地如同是大病初愈般,可想而知是有多惶恐,偏偏她还要保持镇定,维持着难看地笑脸陪坐,只一会功夫就吓出了一身汗,再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借口身体未愈,快步离开了长春仙馆。
翠微堂,小乌拉那拉氏才刚刚坐定,喜塔腊氏就随后过来了。
“还不跪下!”刚刚还如同慈爱老人般的喜塔腊氏,此时是满脸寒霜,她好像翠微堂的主人般挥手打发了房中伺候的婢仆,还不等小乌拉那拉氏开口说话,便已经抢先开口道,而且一开口就是冷冷地一声如炸雷般的暴喝。
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相信这个声音是出自脚步蹒跚的古稀老人口中。
小乌拉那拉氏闻声,登时就好似弹簧般地从位子上窜了起来,也不管地上是冰冷坚硬的青玉地砖,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模样恭顺如小绵羊似的,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敢和嫡福晋作对的跋扈格格,她低垂着的脑袋瓜儿,好似被捆束在刑场上的罪犯般,等待着喜塔腊氏的审判。
“你可知错?”喜塔腊氏拄着拐杖站在小乌拉那拉氏跟前,冷声质问道。
“珍珠知道错了,珍珠让家族蒙羞了。”被问到头上的小乌拉那拉氏苦着脸道。
“为何?”喜塔腊氏却并不满意小乌拉那拉氏的回答,继续追问着。
“珍珠丢了咱们乌拉那拉家的气节。
咱们乌拉那拉家满门忠烈,为我大清朝立下赫赫战功,可是珍珠却如同戏子般地对新福晋曲意逢迎,实在是辱没了家族名声,连累众位先祖和家中长辈、叔伯、兄弟姐妹一块被其他人笑话。”小乌拉那拉氏的脑袋越沉越低,沉默了足足有一盏茶工夫,这才在喜塔腊氏的几番催促下,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愚蠢。”偏偏小乌拉那拉氏苦思冥想的答案,并非是喜塔腊氏心中的答案。
“啪……”
气急的喜塔腊氏抬手就是一拐杖,重重地砸在了小乌拉那拉氏的背上,直打得小乌拉那拉氏摔倒在地上,还尤为不解气的叹了口气,将拐杖摔在了小乌拉那拉氏的跟前,指着满脸迷惘的小乌拉那拉氏,沉声教训道:“钮祜禄氏是嫡福晋,你是妾室,嫡庶尊卑,你连最起码的礼数都记不住,难道当初老身和你说的话都是喂了狗么!”
“老祖宗的教诲,珍珠时刻记在心间。”小乌拉那拉氏忍着疼痛,哽咽道,却也不忘跪正身子,免得被喜塔腊氏挑出错处,身上再受苦。
她就搞不懂了,当初乌拉那拉氏嫁到阿哥所做十四皇子福晋的时候,连个封号位分都没有的时候,那也是风光无比,三朝归宁,更是阖族齐聚地迎接乌拉那拉氏,那是何等风光,怎么轮到她做四爷府格格的时候,她就是这般不受待见,仍然是那个被人教训、打骂的小可怜儿……嫡庶尊卑,当初是谁对她说,她有先福晋做靠山,根本不需要在意钮祜禄氏这个继福晋的,怎么如今就变成她不懂规矩了。
可惜,她根本没胆子将这话说出口,这个不懂礼数的锅,她是背定了。
喜塔腊氏也没有多为难她,毕竟小乌拉那拉氏已经不是那个不起眼的分支格格,即便是她,也不好太过苛刻,免得落在旁人眼中,以为她是不敬宗室亲贵,平白招惹上麻烦,更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小乌拉那拉氏眼底的怨恨。
这个棋子,废了。
——这是喜塔腊氏今个儿来圆明园的唯一收获。
偏偏跪在下首的小乌拉那拉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弃子,她见喜塔腊氏许久都没有言语,偷偷抬眸瞧了眼上首坐着的喜塔腊氏,壮着胆子,凑到喜塔腊氏的跟前,故作小女儿姿态地撒娇道:“老祖宗,珍珠也是被底下人挑唆地没了理智,这不知道错了就主动跑到福晋跟前去示好了,这新福晋的脾气秉性,珍珠最是了解不过了,保管她不会怪罪珍珠的,兴许还会主动拉拢珍珠呢,毕竟珍珠是咱们乌拉那拉家出来的人啊,她就是要做个样子给外人看,也总归是要做些什么事的。”
“你的这点小聪明,真是没用对地方。”喜塔腊氏如同怒其不争似的叹气道。
“这都要怪珍珠身边的陪嫁不中用,不但不懂得规劝珍珠不妥当的行为,还因为和正院那边的宫女不睦就故意挑拨珍珠和新福晋对着干,珍珠已经将她二人都降为二等宫女留在身边,相信没有这些坏心肠的陪嫁在跟前挑拨珍珠,珍珠一定不会再闹出不成体统的事了,老祖宗就原谅珍珠这一次吧。”小乌拉那拉氏趁机顺杆爬地抱住了喜塔腊氏的胳膊,柔柔说道。
“出了事就将过错推到旁人身上,你真是好骨气。”喜塔腊氏也不想多和乌拉那拉氏浪费口舌了,她也没有耐心去规劝小乌拉那拉氏,很是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又着重点了小乌拉那拉氏几句,便也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离开翠微堂的那刻,她已经打定主意要重新挑选得力的人送来四爷府了。
因为小乌拉那拉氏太糊涂、太盲目自大、太自负,总之在喜塔腊氏看来,这个小乌拉那拉氏有太多毛病,且和弘晖关系不睦,这样的姨母留在这里对弘晖没有半点帮助,与其如此,还不如将更多精力放在培养新人上。
“回去告诉你家格格,女人如水,该软的时候就要软下身段来。”不过在她下轿,无意中瞧见身侧位置放着的包袱时,还是有了片刻的心软,对着送她出圆明园的雪梨交代道。
这是小乌拉那拉氏急三火四地从柜子里找出来的,瞧着上面的折痕和褶皱,看得出来是之前就预备下的,一套内嵌护膝软垫的里衣,因为她年轻时候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伤到了腿上双膝,所以每到换季的时候就会觉得双膝火辣辣、针刺般的疼痛,而她之所以还算比较喜欢小乌拉那拉氏的原因,便是因为小乌拉那拉氏那份难得的仔细和孝心。
现在她瞧见这套里衣,如何能不心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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