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当北京遇上柏林 二十五
自从乔伊说服父亲和俾斯麦宰相,让德国与清国建立一个不同于十九世纪,强国与弱国之间普遍通行的弱肉强食外交政策,改打以商贸为核心,政治与军事围绕经济发展的新型外交关系后。
乔伊的确是想过,如何才能从这个新型的外交关系中获利,但从未能预见,德清新型关系产生的影响,在世界上会为德国带来如此丰厚的政治与经济利益。
其实不但乔伊没想到,腓特烈皇储与俾斯麦宰相也未曾预见到,那怕是德国社会中其他远见卓著之士,乃至整个德国上下,更是从未想过。
第一笔来自法国的收入,在很多人不清楚内幕的人看来,跟清国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在德国内部,那群决定德国政策走向人的心中却很清楚,如果没有东亚的利益交换,这笔收入根本不敢想象。
在基本上满足了法国外长弗雷西内的最低要求后,法国人的赔偿金额最终定格在3亿法朗。
这笔来自法国政府在对德正式道歉后的赔款,与普法战争的50亿法郎的赔款数目相比,这笔赔款要小的多,只有区区的3亿法郎,不过是2500万德国金马克。
数目虽说不大,但也要看与谁相比,这笔3亿法郎的赔款,在德意志帝国的历史上,可是普法战争之后,法国人第二次,也是第二大的赔款金额。
与前一次的法国赔款相比,欧洲各国的舆论普遍认为,相比于金钱,这次德国的收获主要是在政治和人心上。
在政治上,这是一次君主制对共和制的胜利。
在德国皇室的牵头下,欧洲最重要的二个君主制国家,面对共和制国家对德国君主的冒犯,集体采取共同行动,迫使法国政府为自己国民的无礼行为道歉和赔款。
在欧洲,让所有人重新见到了君主制的巨大力量,只要君主们一起联合起来,仍然可以让资产阶级和其他政治势力瑟瑟发抖。
君主们依然不是,世人可以轻慢的对象。
许多欧洲的没落贵族和落魄君主们,重新审视德国带来了新希望,而大量君主制的拥护者们,也开始向柏林聚集。
更多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和拥护共和的人,也开始紧盯着德国的一举一动。
总之,许多有心的人,再次开始认真观察这个成立不足十年的君主制强国。
铁血宰相、和平宰相之后,俾斯麦再次收获一个新的威名,皇权保护者。
在德国宣传机器的全力塑造下,老宰相纵横联合,再次击败法国人的赫赫威名,重新响彻欧洲,让那些在最近几个月里,认为俾斯麦老了,心软了的人,重新见识到了老宰相铁与血的本来面目。
德国民众对皇室与政府信任度再次提升,按照阿伦斯巴赫研究所,所做的最新民意调查,在对政府政策的信任度指标,以及对德国皇室领导力的信任度指标上,德国民意再创新高。
民众对政府有信心,自然也就意味着政府的政策执行力变得更加强大,政策推行的阻力变的更小,政府的行政成本更低,好政策效力带来的好社会效果,也就更加的显著。
好上加好,自然就意味德国政府可以进行更加深入的变革,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亦或是军事上。
除了政治上人心的收获,还有民族自信心的收获。
德国民众的民族自信心再次高涨爆棚,尤其是面对法国人时,根本无法扼制那种,不自觉就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自信和优越感。
八年前,要用真枪实弹打翻法国,而八年之后,只要一次外交抗议,也能获得同样的效果,德国依旧如此伟大。
德国民众内心中,原本对政府、社会和经济的不满情绪,突然间就转化成高昂的爱国热情。
连带着,德国国内的经济发展速度和民众的作效率,无形中都提高了几个百分点。
胜利就是如此的鼓舞人心,尤其是这个胜利是用敌国赔款的真金白银铸就的。
德国的人心变的更加积极,可法国的人心,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推翻拿破仑三世的帝国后,在法兰西共和国内部,一直都是左翼的共和与自由主义者的势力,占据法国政治生活的主导地位。右翼政党有心无力,而极右翼的保皇党势力更加弱小。
可是共和的法国被皇权的德国羞辱之后,法国国内希望有个强权人物,重新带领法兰西再塑辉煌的呼声,突然间也高涨了起来。
虽然左翼的法国政府,不停的强调民主与共和是法国强大的真正根源,可法国民众在保皇党颇有煽动性的宣传下,越来越相信,法国还是需要一位拿破仑式的英雄。
法国皇帝万岁的口号,也悄悄地出现在巴黎的街头。
随着法国政府对几家时政漫画报社的起诉,法国民众们这才体会到,嘴上一时爽,牢房坐到底的窘境。
法国民间立刻出现了反对新闻自由的声音,原本在议会通过已成定局的法国新闻自由法,也跌跌撞撞的变成了法国新闻审查法提案。
赔钱与坐牢,让法国左翼力量,一时间鸦雀无声。
乔伊悄悄资助下的法国右翼报纸,在这个当口,突然发表了一篇与德国皇室匿名人士的访谈录,这位匿名的德国皇室人士坦诚,拥有拿破仑皇帝的法国,才是德国人一直恐惧的强大法国,而共和制度下的法国,就如同法国红灯区里的交际花,德国只需要招招手而已。
对此文章,德国皇室与政府一口咬定,这是彻头彻尾的杜撰,并再次强调格雷维领导下的法国左翼政府是强大的!是德国皇室、政府和人民的好伙伴!
最后,再次严重抗议法国民间,不负责任的破坏德法两国和平的造谣行为。
有些事,越否认越被信以为真,尤其是在有心人的鼓噪之下。
但法国国内却已是一片大哗,左翼政府百口莫辩,而右翼声势大振,似乎就是一夜之间,保皇党的势力几乎膨胀到与左翼势力起鼓相当的地步。
在法国的街头,左翼们开始高喊,保卫巴黎公社的成果,捍卫共和,捍卫民主与自由,而右翼们也走上街头,同样高喊着,一个国家一个声音,一种力量一位领袖!
当一个国家内部,全体民众的思想开始分裂,热衷于上街表达情绪的时候,自然而然有很多东西都会被耽搁。
赔了钱,人心也散了,一个被耽搁的法国,最高兴的自然是世仇德国。
腓特烈皇储与俾斯麦宰相,乐的让乔伊和阿伦斯巴赫研究所,继续把法国搞得乌烟瘴气。
第二笔进项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清日和平保证金,它来自遥远的日本,一个没几个德国人知道的地方。
按照德国政府的说法,这是在遥远亚洲,清日两个国家之间发生了领土纠纷,德国政府通过不懈的外交调解,最终让这两个国家放弃了用武力解决彼此矛盾的想法,继尔得到的一笔对和平的保证金。
作为对德国努力工作的回报,日本政府自愿交缴1000万金马克的和平保证金给德国政府,用以维护东亚的稳定与和平。
维护和平还能收到金马克?德国各阶层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
随着了解的深入,德国人又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这1000万金马克保证金的支付方式,被分成二部分,第一部分的500万金马克是由英国政府支付。
为什么是英国替日本付钱?
按照德国政府的解释,日本政府无力承担数额如此巨大的保证金,日本政府通过向英国贷款,才凑足这笔德国要求的和平保证金。
亲德国政府的媒体,把这件事描绘成德国政府对和平的尽心尽力,持批评态度的德国媒体,则认为这种行为过于欺凌弱小,似乎不是那么绅士。
不管媒体怎么描述,德国普通民众心中的想法则朴素的多,天呀!能把一个国家勒索到需要借款,才能给我们支付,关于和平的保证金。
看到我们的德国政府在外面这么流氓,我们放心了。
第二部分居然变成了抵押物,日本政府抵押了一座的金矿,而德国政府就接受了?
一座价值了500万金马克的金矿,也就是说这座金矿至少要保有15吨以上的黄金,才能与500万金马克的含金量等值,这还是不计算开发、机器、运输和人工成本的情况下。
什么金矿能值500万金马克?
当然是在中新世火山岩带上的菱刈金矿了,乔伊在前世的那份经济心理学研究员的岗位上,曾经读过一份关于购买住友矿业股份的投资方案,这份方案里有着菱刈金矿的详细分析报告。
如果按照储量算,菱刈金矿的探明储量为170吨,日本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六;如果按照品位来算,菱刈金矿的品位世界第一,每吨矿石的平均含金量超过80克,甚至出现过一吨矿石有几千克黄金的记录。
一般来说,每吨矿石超过2克黄金,就是值得开采的金矿了。
按照二十世纪最新的矿藏勘察技术的结论,在环太平洋洋的火山带上,有着世界前10位的金矿与稀有金属矿藏,非洲的金矿与这个矿带相比,一点都不出彩。
乔伊倒是很想把这前十的金矿都收入囊中,毕竟自己前世所读的那份报告实在太详细了,详细到每座金矿的具体经纬度坐标都写得很清楚。
但是一想到,除了菱刈金矿和波尔盖拉金矿以外,其余的金矿不是在美国、加拿大,就是在澳大利亚,这三个地方可是乔伊,无论如何都拿不下的地方。
其实对菱刈金矿,乔伊原本也不抱太多希望。
一则,日本不是非洲的无主之地,不是先到先得就能占一块土地的地方,真要无缘无故的对日动武,军队的补给和支援上,肯定绕不开英国人,如果英国人不支持,单凭德国海军绕半个地球去远征日本,十有八九要输。
二则,德国不像英国,在东亚有大片的殖民地做为落脚点,并且还有一只中国舰队做武力背书,即便真的拿下了日本的一块土地,如何维持也是德国人头疼的事。
可谁能想到,迪特里希少将一通生猛异常的作战计划,居然吓住日本人,而英国外相塞西尔大人又在这个时候赶赴柏林,要跟德国人重申大英帝国在东亚的利益所在,免得德国人在与大清友好了之后,忘记了大英帝国在清国的势力范围。
这两者的意外出现,反倒是出现了一个,让乔伊谋求获得菱刈金矿的机会。
为调解德法冲突而奔赴柏林,实际上,不过是塞西尔大人打的幌子。
对一个大英帝国的外交官来说,如何造势,如何以势压人,如何因势利导,如何借势取利,是区分外交官杰出与优秀的分水岭。
塞西尔外相就是一个杰出的大英外交官,敏锐的抓住德法冲突的契机,将大英帝国在东亚的利益,隐藏在调解德法冲突的表象下,迫使德国人不将足够的利益让渡给英国,那么就别想在德法冲突中取得优势。
因德法冲突,英国人顺手造势,而这个势,也掌握在塞西尔外相的手里,可以借势压法国人,也可以压德国人,至于偏向谁,就看英国从那方获得的利益更多。
谁让大英帝国是现在的世界霸主,唯一的超级强国。
这个游戏,目前只有它能玩的起。
没错,造势,借势的游戏只有大英帝国玩的起,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就不能参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英帝国想做赢家通吃,所以在与塞西尔外相正式会面前,腓特烈皇储、俾斯麦宰相与乔伊,早早的就谋划出,德国人在这个游戏中的利益所在。
在清国问题上,德国人很知趣,主动表示,尊重英国在扬子江流域的势力范围,甚至保藏祸心的提出,扬子江以南的广东、广西和云南,德国都承认是英国势力范围。
在英国人的势力范围内,德国不谋求建立殖民地、租界和驻军,德国海军进入扬子江流域,需要事先向英国皇家海军通报。
作为对德国知趣的回报,塞西尔外相也当场表示,清国的山东,北直隶和山西地区,甚至是东北地区,英国都同意成为德国人的势力范围。
你包藏祸心,我也顺手挖个坑,大家都是信手拈来,就看谁能保持一份清醒。
这等把德国人架到火上烤的提议,俾斯麦宰相当场婉拒。
“开什么玩笑,德国还没到四处伸手,跟列强,尤其是英国抢夺殖民地的时候。做事要讲究计划,能守的住初心。”
“德意志帝国成立不到十年,对待殖民地,对待势力范围,对待海军的经验,在英国人面前不值一提,就是在法国、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眼里,也是笑话。”
“国与国之间,就如同一场博弈,不了解别人游戏的规则,一头闯进去,就如同怀揣巨款新手去陌生人组织的赌局,最终,这个新手只会被人联手玩死。”
“清醒,是一个领航员最重要的天赋,人可以有奋斗的目标,但是绝不能让贪婪变成前进的动力,否则只会变成猎人陷阱里的猎物。”
俾斯麦宰相头脑清醒婉拒的同时,腓特烈皇储更是头脑清醒的下套,说出了小儿子乔伊,一直在他耳边说的一个新名词,“门户开放,机会均等。”
简单的说,就是腓特烈皇储提议,德国对英国的国民待遇,适用于德国政府控制的所有地区,包括本土、殖民地和势力范围,作为对等条件,英国也应如此。
塞西尔外相对腓特烈皇储的提议,皱着眉头仔细的思考了半天,既没有同意,毕竟现在德国人没什么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如此交换,似乎大英帝国吃亏了。
但也没有拒绝,毕竟自由贸易是英国政府所标榜和依赖的,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世界被瓜分干净的时候,腓特烈皇储的这个提议,完全符合英国在自由贸易上的利益。
除了维护住清国势力范围是英国人的根本利益,维护东亚的稳定和平衡,同样也是英国的根本利益,这点塞西尔外相清楚,腓特烈皇储与俾斯麦宰相同样清楚。
所以,英国人不会同意德国帮助清国攻击日本,清国和日本,任何一方过强,都不符合大英帝国现在的利益。
稳定,才是大英帝国,这个世界游戏规则制定者的最大利益。
维持东亚的现状不变,不接受任何对大英帝国殖民权与海权的挑战。
俾斯麦宰相的回答更加干脆,德国海军绝不会攻击日本,这只是一个圈套,勒索日本人手中金矿,才是德国人真正的目的。
看着将信将疑的塞西尔外相,俾斯麦宰相自然而然搬出了李希霍芬教授,外加一连串拗口的勘探专业名词,看着成竹在胸的俾斯麦宰相,不由塞西尔外相不相信一小半。
紧接着,俾斯麦宰相将日本政府的年度收入,海关税收资料一起搬出来,再放上德国向日本索要的保证金数量,塞西尔外相很明显的就发现,日本政府承担不起德国人的勒索。
承担不起勒索,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日本政府要想不完蛋,必须要对外借款。
迪斯雷利的保守党政府,一直在鼓动日本的前任藏相大隈重信向英国借款,所以才有之前的,大隈重信希望借款5000万英镑,想要填平明治政府滥伐日元纸币造成深坑,最后导致自己下台的明治十四年政变事件。
当初,大隈重信可是做出承诺,自己将同意英国人的条件,将日本海关作为抵押物,交给英国政府。
海关,自由贸易世界里,收益最高也最有保证的机关,谁控制了海关,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鹅。
不幸的是,大隈重信最终输掉了这场,与伊藤博文和他的支持者们的斗争,大英帝国也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日本海关控制权。
对于伊藤博文所在的日本政府,大英帝国早就不爽。
而今天,德国人给大英帝国创造出了一个,一个重新掌握日本海关的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必须抓住!
德国人很明白英国政府想要什么,再次知趣的表示,愿意接受英国政府代替日本政府,支付这笔保证金,同时欢迎英国占有菱刈金矿一半的股份,德国人愿意与英国共享利益。
事情到此,塞西尔外相终于相信了一大半,德国人是不会进攻日本,也不会破坏东亚的稳定。
剩下的谋划,就如同巴兰德公使与巴夏礼公使在春帆楼的表演,不再赘述。
只要派个公使去趟日本,就能获得日本海关控制权,顺带吃上一笔年息高达5%的钱息,还有一个很大可能获得巨大利润的金矿。
塞西尔外相对柏林之行,满意的不得了。
清国与日本的利益对英国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相比而言,对法国人的敲诈,勒索叙利亚、耶路撒冷和苏伊士运河股份,则要遥不可及的多。
实在的英国人,当然明白自己利益的所在。
这次的英德合流,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德国人,最终就获得了菱刈金矿一半的股权,当然,还有来自英国人的500万金马克的现金。
大英帝国就如同一头雄狮,在鬣狗们猎取了食物之后,可以大摇大摆的驱赶走鬣狗,率先享用鬣狗们的劳动成果,丛林的世界里,大英帝国这头雄狮做的很开心。
没办法,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时代,德意志德国并不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低下头颅不一定表示认输,有时候可能是为了奋力奔跑,而积蓄力量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