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巴兰德公使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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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兰德公使收到皇储的要求详细调查电报后,在四月的最后一周连续多次往返与北京与天津之间。
既见了恭亲王奕訢也见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
作为一个了解并熟悉东亚文化环境的老牌外交家,巴兰德公使的第一次拜访恭亲王,自然没有亮出任何底牌,只是在恭亲王奕訢的面前表示,自己已经将清国要求自己主持清日之间公理评判的事,汇报给了国内。
并信誓旦旦的向恭亲王保证,德国政府和德国人民是大清自古以来的好朋友。
甚至暗示恭亲王奕訢,即便自己的柏林政府不同意,但看在自己与恭亲王多年的友谊的份上,自己也依然愿意以德国驻清日两国公使的身份,做个人调解。
总之,第一次与恭亲王的会面是成功的与友好的,双方畅谈了过往的清德之间的友谊。
对于第一次拜访李中堂,巴兰德公使就直白的多,直接不兜圈子的问道,“李大人,您既然已经请了格兰特总统做为调解人,为什么贵国又要请我来?”
李鸿章久办洋务,与巴兰德私交甚笃,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熟络的指着巴兰德送给自己的雪茄烟,风趣的说道,“公使大人,你送的雪茄和我嘴里的旱烟丝都是烟叶做的,也都是从你们西洋传过来的。”
“老夫么,既喜欢嘴里的旱烟丝,又喜欢你送的雪茄烟,既然都喜欢,就不能厚此薄彼呀!”脚踩两只船的意思,溢于言表。
“贵国的有句俗话,我记得叫礼尚往来,不知道李大人对格兰特总统送什么礼,而又要对我送什么礼。”都是久办外交的人,巴兰德公使自然明白李大人的心思,同样微笑的说出自己的要求。
“你们这些欧洲洋人呀,办点什么都要算计,简直就是掉进钱眼里爬不出来了。”李鸿章用力敲掉烟袋中的烟灰,“同样是洋人,美国人做事就仁义!”
“实话跟你公使大人说,我与格兰特总统神交已久,这次格兰特总统愿意出面做调解人,完全是出于对我李某人的信任和朋友之间的友谊,没要我李某,没要大清半点好处!”
“这么说,我还真是失礼了。凭借李大人在西方世界的威望,西方每个有身份的人,都愿意为李大人效力的,要不是我公职在身,坦率的说,我也很想担任这私人调解人的职务。”巴兰德公使微笑的恭维道。
但是心中却对李鸿章对格兰特总统这份信任,很是不以为然,巴兰德知道格兰特总统将来所做的一切调解,即便格兰特总统尽到最大努力,也一定不能让清国满意。
原因很简单,首先,格兰特总统毕竟已经卸任,即便做为南北战争中的英雄,连任过两任总统,但在任的总统与卸任的总统的权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日本官员有多势力,巴兰德深有体会。
其次,格兰特环球旅行的最终目的,是聚集人气,为其第三次的总统竞选做准备。
其实早在巴兰德公使在北京公使团的午餐会上,听到美国驻华大使西华(乔治-西沃德)跟大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感到无比的惊奇。
“为什么竞选美国总统,要全世界巡游,难道不应该是在美国各地巡游吗?”所有的大使都好奇的问道。
“这位阿波马托克斯的英雄是位好将军,但是却不是一位好总统,虽然曾经获得了连任,但是美国的选民受够了他的任人唯亲和贪污腐败,所以他只能在国际上找存在感给美国选民看。”西华大使毫不客气的抨击了这位腐败的前总统。
1880年5月,也就是明年5月,美国就要展开第24届总统竞选,也就是说这位格兰特总统想要通过全球巡游积攒人气,那么就不可能为清日之间的冲突做长时间的斡旋。
没有时间的外交斡旋,注定和平调解无法成功。
最后,任何外交努力和斡旋,都离不开斡旋者背后强大的国家实力支持,即便斡旋者再能言善道,没有国家的背书,冲突双方没人会在乎你的调解。
基于这几点,巴兰德公使才不相信,一个没有得到美国政府支持的,仅仅凭借自己个人威望的人,就能做好清日之间复杂的调解工作,而且从西华大使的口气上来看,格兰特总统也并不是一个以口才取胜的政治家。
带着第一次拜访获得的信息,心中有底的巴兰德公使,揣着推进快枪购买、铁路设备推销和促进清国军舰购买的意向,在一周内又多次拜访了恭亲王奕訢与李鸿章。
连续几次的拜访,恭亲王奕訢与李鸿章大人做为政治上的老手,自然明白了巴兰德公使大人的意思。
在采购快枪一事上,恭亲王奕訢与李鸿章大人的态度很明确,在枪炮上大清就是喜欢德国货,只有德国的快枪能满足清国要求,优先选择德国货。
但是精通西洋武器装备状况的李大人,很老道的指名道姓的提出要毛瑟枪和克虏伯大炮。
至于铁路,恭亲王奕訢与李鸿章大人之间却分歧巨大,恭亲王奕訢明白的告诉巴兰德大使,大清对于铁路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拆”!
而李大人对铁路的态度却是相当的暧昧,在明面上的官腔是,我李鸿章一切以朝廷为准,但在私下与巴兰德宴会上,却是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李某人是想修铁路,但是上面。”李鸿章用手指了指西面,随后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贵国百姓的反对?我听英国人说了前年淞沪铁路的事了,因为贵国民众的强烈反对,贵国最终赎回了铁路,而我最近听到的消息是,贵国的沈大人准备把这些英国人的铁路设备送去台湾,要沉掉它们。是不是李大人?”巴兰德问道。
“呵呵,老巴你的消息够快的。”李鸿章笑着举起酒杯,“老巴,你去京城也不少日子了,我大清的家事,你也算知道一二,难道你真觉得,我大清朝廷在乎下面的老百姓想什么吗?来先满饮了此杯酒!”
看着巴兰德豪爽的干了杯中的白酒,李中堂笑了。
“老巴,我看在这几天你每次来拜见我,带着礼物都可我心的份上,就跟你讲讲我大清到底,为什么怕修铁路。”说罢,李中堂也仰头喝掉了杯中酒。
“害怕修铁路的不是百姓,而是我大清的朝廷!”
“想知道我大清的朝廷最怕什么吗?最怕的就是百姓们造反,我大清这些年算是被长毛、捻匪还有回乱给搞怕了,如果铁路真的修建起来的话,铁路沿线的老百姓要是造反怎么办?!”李中堂伸出一个指头,比划着。
“这只是其一。其二,你们洋人修个铁路,从来不上报朝廷,不把我大清朝廷放在眼里,知道我大清最讲究什么吗?最讲究体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洋人们最他妈的不讲规矩!”一股酒意上来,李中堂顺着心意爆了一句粗口。
“而且你们还私自雇佣苦劳力,一条铁路开始修建起来,往往你们要聚集上万的苦力。这里面既没有一个朝廷的人在里面看着,你们洋人要造我大清的反,怎么办?”李中堂又向巴兰德伸出第二指头,继续说道。
“现在修铁路最积极的就是英国人,我大清打是打不过英国人,所以英国人也从来不尊重我大清的朝廷,对我大清朝廷上下,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哼,好歹我大清也是个上国,你说我大清能让英国人痛快了?”借着酒意,李中堂讲了一句心里话。
“其三,铁路真的建好了,我大清要有多少人.....用你们的洋词,对,失业!别的不多说,单说脚力、车夫和船夫们的失业,就可能又是一场叛乱!我大清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天,下面能不乱就别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中堂摇着三个指头,略带醉意的说道。
看着巴兰德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中堂伸出了第四根手指,笑道,“老巴,你别急,还有其四没说呢!”
“其四,如果大清同意你们洋人修建铁路的话,由着你们的性子在大清的土地上修铁路,你们岂不是要在大清的土地上肆意横行?一俟铁路建设完成,抑或是还未完成,你们这些洋人的势力岂不是要强过朝廷的势力?”
“老巴,你要知道,大清除了我们这些搞洋务的,喜欢跟你们这些洋人打交道,剩下的人可都是讨厌跟你们打交道。而朝廷里这样的人可是很多的。”
“上面的四件事,我李某人都搞不定,所以铁路这事,你还是别想了,专心做你的快枪和火炮生意吧!”
“李大人,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呀!此杯酒敬李大人,祝李大人安康!”巴兰德举起了酒杯,再次先干为敬。
“呵呵,老巴,你现在也会掉书袋了嘛!我看你这是想灌醉我呀,别来这套!凭你我的交情,还是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李大人,我就是想问问关于北洋购买铁甲舰的事。”
“哦。”李中堂看着巴兰德微笑的面孔,酒忽然就醒了,心中笑道,“原来你这德国人,也看上了我大清的这单生意,英国人赫德也要做这单生意,正好,我还正想看看你们洋人的鹬蚌相争呢。”
李中堂仰头喝下杯中的白酒,朝着巴兰德公使展颜一笑,“老巴,你们也想做这单生意嘛?好呀!”
在购买军舰一事上,恭亲王奕訢跟李中堂的态度出奇的一致,难得有洋人互相撬行抢生意,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在恭亲王奕訢的眼里,自然是越多越好。
巴兰德将清国朝廷重臣们对快枪、铁路和军舰的态度,详细的整理后发回给国内,本想按照以往的德国官僚办事传统,怎么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复自己,却不想两天之后就收到一份超长的电报回复,里面纷繁复杂的列举八项要求和建议,恨不得耳提面命自己如何做事。
原本看到这样的电报,让巴兰德公使的自尊心很受伤,这完全是不相信自己做为一个资深东亚外交家的判断么。
但是看完电报之后,巴兰德公使对电报态度从愤怒变成的惊奇。
电报里说的要求和建议,明显是个熟悉东方社会人际关系的内行人写的,很多要求和意见完全契合现在东亚局势的现状,根本不是柏林外交部那群闭门造车的蠢货,凭空臆想出来的要求和建议。
一番仔细的思索之后,巴兰德公使再此加上个人看法,与柏林的几次电报往来,商量之后,巴兰德公使初步定下了自己外交行动计划。
而三天前与恭亲王奕訢预约的今天的这场见面,就是巴兰德公使外交行动计划的第一步。
巴兰德公使的马车,在铁狮子胡同转向朝西,一路朝着位于后海的恭王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