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熊荆不知道项燕心里的想法,知道的话肯定会以为他疯了。因为硝石提纯的限制——硝石的提纯并非溶解和结晶那么简单,硝石提纯其中重要一步是加入适当的草木灰。草木灰是碳酸钾,碳酸钾里的碳酸根将置换出硝土里的硝酸钙、硝酸镁,形成沉于水的碳酸钙、碳酸镁;同时,硝酸钾、硝酸镁中的硝酸根与碳酸钾里的钾离子结合,形成新的硝酸钾。除了硝酸钙、硝酸镁,硝土中还有硫酸盐和氯化盐,这只能靠多次重结晶分离。
这是科学的方法,古时的办法是加入皮胶水共煮,又或加入白糖、萝卜、淡水共煮。可这样煮出来的硝是否纯净,是否能像史书里说的能打到二十里、三十里以外,一炮糜烂数十里,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反正关天培在他的奏折里是这样写的:
‘亲勘得大角、沙角两炮台,系东斜峙,丈量口宽一千一百一十三丈(1清丈=3.2米),五千斤以下炮位,炮子及远,自一百余丈至两三百丈不等,力量尚薄,必须六千斤以上大炮,方能致远崔坚。试演三千斤大炮,炮子仅及中流,强弩之末,无济于事……’
按清代惯例,(炮)每百斤用药四两,三千斤大炮用药十二点五斤(清斤596克,即4.47公斤);同样按照清代惯例,火炮发射药与炮弹的重量比为1:1(虎门沙角炮台缴烟码头,六千斤铁炮上刻铭文:道光十五年夏月,……六千斤炮,食药十五斤子十五斤,禅山炮户李陈霍等制造),而非近代欧洲的普遍的1:3。
关天培亲勘的沙角炮台火炮角度不明,但必然不是五度,肯定要大于十度甚至更多。以4.47公斤火药却得到五百七十丈(又有两广总督祁贡丈量口宽,为一千一百七十余丈,取其平均;‘炮子仅及中流’,即五百七十丈,按清丈,为1824米)的射程。而十二磅炮(十二磅炮全炮重两千清斤)的标准,仅为三千斤炮发射药四分之一的1.13公斤发射药,发射一点二倍的5.44公斤实心弹,仰角五度时,射程为1488米;仰角十度时,射程为1911米。
用四倍的发射药,发射重量只有82%的炮弹,射程勉强和十二磅炮仰角十度的射程持平。细究起来,这种火药的威力和造府所造火药(按照上次测试,造府火药威力仅为近代火药威力的五分之一)相比要好,只是这好的很有限。如果忽略炮弹重量的差异,它的威力也不过是近代火药威力的四分之一。
当然,沙角炮台所发射的火药威力如此之小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日久潮湿、比如非颗粒化(实际上颗粒化作用也很有限,颗粒状火药的暴热是736.6千卡/千克;粉末状火药的暴热是620.9千克/千克)、比如运输过程中使得硝石沉底木炭浮面、比如炮膛内部粗糙、炮弹表面不光滑等等等等,但不管怎么说,按照传统工艺提纯土硝所制成的火药,其威力很有限,只有按科学方法提纯或者干脆使用没有杂质的硝石,才能使火药威力最大。
项燕想用火药诈开咸阳城,这在熊荆看来的是不可行。不可行并非因为黑火药不能炸垮城墙——即便到了二战以后,也有用六点二吨黑火药炸开三十七米城墙的战例,其城墙高十四米,厚度超过二十米[注7:《解放军史鉴解放军史 1945-1949 上卷》刘统 P:528。],采取地下坑道爆破,不可行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没有这么多火药。
虽然《营造法式》里说过,城墙底宽、城高、上宽之比为3:2:1,可实际上元代北京城墙的底宽、城高、上宽之比却是4:2:1。即:如果城高十四米,那么城墙底部宽度就是二十八米,墙顶的宽度仅为七米。
先秦至秦后,很多事物都是退化的。汉代未央宫4.6平方公里,长乐宫6.6平方公里,唐代大明宫3.3平方公里,北京故宫仅仅0.73平方公里。当然,这是宫殿规模,筑墙可能因为技术的进步,比如城墙包砖,使得底宽、城高、上宽之比越来越小。
在这个时代,底宽、城高、上宽之比为6:2:1。咸阳天下雄城,六版夯筑,城高七点二丈,以周尺,为14.18米;底宽是城高的三倍,即二十一丈六尺,合42.55米。另外这个时代的城墙为了防止浸城,墙脚又有护坡,加上内外护坡,城基厚度几达六十米。
六点二吨火药炸开了墙基二十多米厚的临汾,以现在造府火药的威力,要炸开墙基六十米厚的咸阳,最少估计要三十吨甚至更多火药。按照配比,这就是三吨多硫磺,而上次胡耽娑支仅仅带来一百二十七公斤硫磺。
炸开焉氏塞因山而建、厚度大约在十米的关城,熊荆估计需要三吨火药。三百公斤硫磺胡耽娑支还是能带来的,可如果要他弄来三吨硫磺,这完全不可能。除非他真的找到硫磺矿,或者舰队在印度、塞琉古,以及瀛洲找到新的硫磺来源。
如果说硫磺不足使得没办法炸开咸阳城墙,另一个就是单纯的战术问题了。
好好的骑兵不在平地上作战杀入咸阳城,熊荆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好选择。咸阳人口六十万,不包括城内的守军、卫卒,一户征一人也有六万人。秦人可不是齐人,严苛秦法下秦人早就成了一台战争机器,在陌生城市陷入巷战的合纵军即便一命换两命,也不过杀死六万秦军。这样的交换比实在是太不合算。且等自己一个闾一个闾攻过去,赵政早就跑了。
“若火药能击破咸阳城……”爆炸后刺鼻的硝烟味中,项燕还是疯了。
“若此能击破咸阳城,天下之事定矣!”郦且跟着也疯了。
“火药不足,咸阳城厚六十米,无法炸开。”熊荆道,“咸阳城外护城池宽十五丈,我军如何渡池掏洞?城内秦军逾十万,三万骑兵如何胜之?”
“如此,此战当出步卒。”郦且继续道。“若有十万步卒……”
“然后从上郡入城?”熊荆反问道。“你怎知秦军不能及时调兵回援咸阳?一千七百多里,步卒最少需二十日方可赶到咸阳。步卒还未到咸阳,秦军已至咸阳。”
从上郡入秦是已经否决了的策略,除了三国不愿大张旗鼓的出动步卒外。秦军的回援速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华阳之战秦军一千二百里依靠舟楫只用了八天时间便出咸阳抵华阳,现在反过来,从赵国前线返回咸阳的时间估计不会超过十五天。
即便楚国战舟在黄河上拦截秦军,迫使其弃舟步行,但井陉方向秦军只要疾行三百里便可在晋阳(今太原)上船沿汾水南下。咸阳到华阳是顺水,晋阳到咸阳,也就只有最后三百里黄河至渭水这一段是逆行。
等于说是,同样一千七百多里的路程,合纵军全程步行,秦军三百里步行、三百里逆水、一千一百里顺水而下。合纵军有先发优势,但因为飞讯秦军反应也慢不到哪里去。并且最关键的是合纵军补给要靠抢,还要攻克关隘,比如子午岭、沮源关;而秦军完全是内线行军。
熊荆脑子里会想起由上郡入秦之策的弊端,他再度摇头,强调道:“由上郡入秦大军无法至咸阳。且火药不足,炸不开咸阳城墙。”
火药的诱惑下,项燕、郦且都有些不正常,不过项燕最先冷静下来,他懂得目标不能盲目扩大。他道:“敢问大王,火药何以不足?”
“火药所需一物楚国无有。”熊荆解释了一句。“需从他国运来。”
火药原来是配出来的,项燕有些醒悟,他追问道:“能有几何?”
“不佞也不知。”熊荆道,可为了让他放心,又道:“然必能破开焉氏塞关城。”
“然。”项燕郑重答道,“臣愿与大王一同击秦。”
“善!”熊荆笑起,花费了半吨火药,项燕不出所料的点下了头。
“然臣请大王勿要远离臣之幕府。”想起鸿沟之战熊荆曾独自出阵迎敌,项燕很担心他会出事,因此再道:“且万万不可擅自击敌。”
“诺。”熊荆也郑重点头,“不佞绝不擅自击敌,不佞只是……”
大王喜欢秦王的一个媵。因为郦且,这件事在楚国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项燕对熊荆的这个爱好不置可否,他只希望熊荆不要出事,更不要擅自行动。
“火药有大用,还请大王多购入所需之物。”项燕话题又回到了火药本身,他现在有一种预感,这件武器的出现将改变战争本身。
“不佞也希望多购入,然他国也少有,不佞能奈何?”熊荆苦笑。很多事情说起来很有印象,实际做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是硫磺还真不能靠胡耽娑支运来,粟特商人狡猾的很,你越说重要,他就越涨价减量。等明年开春,应该派人去瀛洲找,看到火山就爬山去,就不相信找不到硫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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