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命
原料、工匠、标准、武器、经济、律法……,四国正在统制之路上狂奔。熊荆最初的想法是以楚国为首,将天下诸国引入大海,开启大航海时代。三千万人的华夏足以淹没整个世界,那时候又可以像西周那样分封,将全世界收入囊中。
楚国其他不要,北美就可以了,那地方农业、牧业、工业都是上佳之地,最重要的是战略位置极为优越。熊荆是地理决定论者,地理短期决定军事,长期决定习俗以及民性。
麦金德的‘谁统治东欧,谁就控制了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谁统治世界岛,谁就控制了全世界’,理论上无错,实际上完全失败。俄苏都曾经控制东欧,统治心脏地带,但他没能控制世界岛;希特勒也想统治心脏地带进而控制世界岛,他同样失败。
反倒是信奉海权至上的英美,从两牙开启的大航海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通过控制世界岛的边沿地带挑起世界岛内乱,最终控制了全世界。曾有人说这实际是螃蟹战略,美国这只大螃蟹用两个夹子死死夹住欧亚大陆,而后坐享美食——搅屎棍英国在欧洲维持均势,不让任何一国独大;日本则在一战期间借军火给蔡锷,抗战前期‘对支一击’,抗战后期猛击果军,目的都是使袁世凯、常凯申无法统一东亚大陆。
已往的历史清晰的证明:妄图以陆权控制世界是行不通的,即便行得通,统治的时间也非常短暂;唯有以世界岛之外的美洲为基点,才能长期的、毫不费力的控制世界。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爱好大航海宅男的美好幻想。历史的齿轮前进到了这一刻,或者说天命已经决定:东亚大陆必然统一。你愿意,统一;你不愿意,也是统一。
四国同盟就是最好的例证——在秦国统一之前,四国即将实现或已经实现货币的统一、交通(车轨)的统一、度量衡的统一、文字(飞讯讯文)的统一,另外还有经济、金融、贸易、律法、乃至军事制度的统一。
一个希望维持多国体系、保存六国贵族,进而开启大航海分封全世界的人,即位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导致了燕国的灭亡,所做的第二件大事则是在四国建立统制经济,进行一场四国范围内的小‘统一’。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辛辣的讽刺,同时这似乎是再次证明:只要天命已定,那些极力反对的人,他们为反对而做的所有一切恰恰促成了天命本身。
熊荆在造船厂转悠了一上午,他很满意四国临淄商议的成果。因为这将让四国真正的连成一体。这才是他想要的合纵,也只有这种形式的合纵才能保证四国亲密无间、团结一致。沾沾自喜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
当他想着继续在造船厂用午饭时,以前的护卫赵羽为难的揖告:“敬告大王,来时太后已言,大王须在午膳前返郢回宫。”
孔谦提议的禁足令真实存在,现在熊荆每每出宫都要向赵妃请示。而执行者就是赵羽和赵禽两个剑客。熊荆闻言收敛了笑容,回了一句“知道了”,他随后又看向挽留用膳的公输坚等人,道:“便以不佞所言而行。”
熊荆说的那些事情公输坚等人都记下来了,他知道大王为何禁足,只答:“臣等敬受王命。”
“切记!舟楫乃我大楚之命脉。”熊荆对着众人郑重相告,这才坐着卒翼战舟离开了紫金山造船厂,战舟离港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去祭拜葬在紫金山北面的上将军景阳。
*
“臣以为于焉氏塞入秦不可也。”大司马府内,李牧的腹心狐婴坦陈自己的观点,“于焉氏塞入秦,道远。河南地戎人众多,数万骑军于此过境,秦人必将警觉。
秦穆公时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獂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义渠、大荔、乌氏早亡于秦,胊衍虽未亡亦为秦之隶臣。昔年秦惠王巡北河境,胊衍之戎献五足牛,河曲羌戎献千里马。君等执意于焉氏塞入秦,秦人必伏我军。”
狐婴是李牧的腹心。‘将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七十二人当中,最重要的就是腹心。以熊荆的理解,这个腹心应该就是后世的参谋长或者总参谋长,他负责所有作战计划的制定,将帅只需要选择、执行作战计划。赵军的军事传统由来已久,反倒是楚军、特别是现在的楚军有点像草台班子,军校注重培养一线军官,却忽略培养参谋人员。
狐婴到郢都后,大司马府问的最多的是宜安之战。宜安之战十五万赵军大胜二十五万秦军,杀秦国大将军蒙武,包括后续的战事,一共斩杀十八万秦军。战役是如何策划、如何执行的,郦且等人最是好奇。
不过狐婴奔波两千余里来到郢都不是为了炫耀战功,他只为四国合纵出塞击秦一事而来。看完依据逯杲、陆蟜所得情报所制定的击秦计划介绍完后,他完全反对。事情和他想象的一样,楚国人一点也不了解胡人,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结果必然全军覆没。
“君以为当如何?”郦且回看熊荆、项燕等人一眼,而后才转而问狐婴。
“当于上郡入秦。”狐婴毫不犹豫的道。他是个圆滚滚的胖子,眼睛小而乌黑,说话间左顾右盼,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然秦军已占云中郡。”说话的是齐国大司马田宗,齐国是四国同盟中的重要国家,他自然需要参与出塞击秦计划的讨论。
“秦军确已占云中,然君可知云中郡城邑几何?如何设备?”羌瘣率十万秦军从北路攻伐赵国,很快就拔下了云中郡,狐婴对此并不否认。
“我不知。”不说是田宗,就是去过边塞的逯杲、陆蟜也不知道云中郡的地理和形势。
“武安伯大败蒙武,为行此策,现已率兵北返,复夺云中。”斩钉截铁的话语从狐婴嘴里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气势,诸人闻言还是一怔。
“若秦国再拔,若何?”项燕立即问道。
“那赵军便再夺。”狐婴有些激动,脸上的肉抖了抖。“且云中郡在赵军手中,还是在秦军手中并不重要,其更重者乃此地是否有粮秣有刍藁。大军袭秦,可因粮于敌。而云中征战不休,咸阳亦不会过多忧惧云中,云中距咸阳一千余里也。
上郡乃秦地,大军于割粟之时入秦,粮秣无虞。秦道宽阔,若车马充足,大军一日可行百里。十五日内即可至咸阳……”
此前众人听得很认真,狐疑一说‘大军一日可行百里’,熊荆也好、项燕也好、田宗也好,皆忍不住摇头。出塞击秦只能是骑兵,目的是大规模的袭扰,能击杀赵政最好,击杀不了赵政那也不强求。而狐婴的意思听来却是骑兵步卒一起出击。
站在赵国的角度这自然合理。出塞奇袭秦国,出兵越多、打击越狠,秦国越有可能退兵,用骑兵象征性的袭扰一下,不会对战局造成什么影响。
“楚国只出骑兵。”项燕强调道。“此各县邑骑士自愿伐秦,与楚国无涉。”
“齐国亦只出骑兵。”田宗紧接着道:“五千骑将举赵军军旗与战。”
“魏国出两千骑。”郦且很清楚魏国的情况,帮蔡文说了一句。“亦举赵军军旗与战。”
“三万骑于事无补。”狐婴苦笑。他知道三国并无合纵攻秦之心,正因如此,他才极力想说服各国出动步卒。“与其如此,尚不如不袭。袭秦只可一次,再袭秦人有备。”
“此事非赵国决定。”熊荆说话了,“此事由楚齐两国决定。赵军若不愿,可不击秦。”
熊荆之言让田宗频频点头。四国虽是同盟,也还是有高下之分的,楚齐两国是定策者,魏赵两国只能被动接受。狐婴笑容更涩,“臣不知以一万四轮重车、六万服马、三万骑军袭秦何益?骑军最善袭扰,不善野战,若秦人谨守城池而不出,袭秦又能如何?唯步卒方能攻伐城池,不攻拔城池何以攻人,不攻人何以弱秦?”
“你所谓攻人……”熊荆一笑。“要屠尽秦人否?”
“不屠尽秦人如何弱秦?”狐婴的苦笑变成惊讶,“数年前蒙武入侵,不曾尽屠楚人?”
狐婴说的熊荆目光一暗,他再道:“臣于赵国闻之,大王曾言行仁义者必亡国。今日大王对臣攻人之言似不以为然。何邪?今日秦国不攻楚国,大王已忘昔日秦人之恶?”
“骑兵出塞击秦与攻人无涉。”熊荆没有说赞成屠戮,也没有说反对屠戮。“三国只能出骑兵击秦,武安伯若不愿,可不行此策。”
“如此各国必亡于秦。”狐婴再度长叹,为不能说服熊荆惋惜,更为关东五国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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