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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子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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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旧郢的楚人熊荆心情就很低落,后面的商议他没有插嘴,只静听朝臣们商议。唯有在与齐国合伙捕鱼的渔舟模型送上来时,他才露出些许笑容。

    舟楫是楚国立国之本,在齐国造渔舟让很多大臣心里不安,这比卖钜铁危险十倍不止。一旦楚国的战舟被秦国仿制,那么以秦国的国力,局势就会颠倒过来,拥有数量优势、战略机动性的秦军将把楚军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渔舟特意设计成无龙骨的样式:长十四米,宽三点五米,型深一点五米,排水十五吨,载重十吨,

    这其实就是后世大行其道的平底沙船,有帆有撸,因为使用船艏封板,整艘渔舟方艏、方艉,舟侧壳板与艏艉正交,似极了两头向上微翘的近长方形柱体,

    看到这样的渔舟,懂舟的驺开等人连连点头。这种渔舟造的再大,也不可能作为战船。不具备龙骨肋骨的它没有办法承受剧烈冲撞,其平底也不适合远航、抗风浪差,只能航行于近海。

    而以齐国得来的消息,齐人多在近海捕鱼,每年的三、四、五月都是渔汛时节,这时候全齐国的舟楫都出海打鱼,不过因为捻封工艺不到位,舟楫又不牢固,多数人只能在近海看得到的海域捕鱼,去远了就回不来。渔获在这个时候特别便宜,并非转附港市令说的一百钱、两百钱一石,黄鱼大量上市的时候甚至二十钱都不要,当然前提是那鱼快臭了。

    齐国多商贾,商贾爱欺骗夸大的特性在市令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不但将价格报高,还将产量压低。这几年楚国已成齐国渔获最大进口国,楚王亲至齐国鱼市询问鱼价、产量,他自然要如此应对。实际上从官府征收的鱼税上反推,齐国每年的海鱼、淡水鱼产量超过三十万石,高的年份超过四十万石。只是海鱼在春夏渔汛时节捕获,淡水鱼在秋冬捕捞,因为天气、技术以及人手不足,前者的损耗是惊人的。

    并且,渔汛时节洄游产卵的黄鱼凑在一起几成鱼海,它们成群成群在海里发出‘咯咯、呜呜’的叫声,声音大到几十里外的海岸都能听见,以至于渔人只能撒小网,撒大网一家数口没力气把网拖上小舟。只要有足够数量能深入鱼群的海舟,产量是不成问题的,而一旦把鱼装入马口铁罐头,存储也就不存在问题。

    至于马口铁罐头的成本,是一钱,还是两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渔业是季节性产业,其季节性差价所产生的暴利足以让鱼罐头厂赚的盆满钵满。

    渔业的美好前景让臣子们忘记了贫民逃亡的不快——在场的所有朝臣都不肯归还他县的逃亡人口,因为一旦答应归还,逃至本县的贫民就会逃向那些能保护自己的县邑。甲士的多寡是他们在朝堂上的立足之本,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实利,他们都不可能归还他县亡人。

    熊荆在这个问题是和稀泥的。贫民用脚说话,逃债行为虽然非法、无信,但这难道没有县邑压榨过度的原因?逃亡最多的县邑是陈县,陈县的高利贷子钱最高,农民只要借贷,子子孙孙都会套死。既然贫民有勇气逃亡,那就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在别的县邑无债一身轻的情况下重新开始。

    逃亡也有助于氏族、誉士长重视甲士所组成的外朝,现在贫民逃亡他们就大喊大叫,若是哪天甲士也成批成批的逃亡,他们就要哭了。县邑内政确实是氏族、誉士长说了算,庶民‘不需要你同意,也不在乎你反对’,可一旦每年冬狩校阅、征召出兵时本县本邑的甲士数量减少到准许限度以下,他们就会受到熊荆严厉的训斥,连续出现两次,封地就会被收回。

    统治,也是可以竞争的,准许逃亡就是将各县邑的统治纳入自由市场,哪个封主治下庶民活得好,庶民就投奔哪个封主去。

    这与后世出现的豪强兼并、异教传教同理,税吏常对无依无靠的庶民作威作福,对豪强他们却只能低三下四,于是征税的压力全部落到庶民身上,受不了的庶民只能拖家带口投奔豪强,结果就是朝廷税源越来越少,然后大臣们义正言辞的痛斥豪强兼并、百姓困苦云云。

    清末天主教传教也是如此。农民要么不入教,要么就一个村子全部入教。信上帝?上帝和无生老母的差别在哪里很多人根本答不出来,他们入教只是为了寻求保护,因为官府怕洋人。

    早上开始的朝议,一直到下午才勉强结束。散朝后熊荆没有回正寝,而是出茅门入了祖庙。昏暗的帷帐下,他对先祖叩拜后,又对着一块写有‘子乘赤’的灵位顿首,之后,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冥想。

    “大王,天黑了。”长姜知道熊荆来祖庙的原因,他对此只能深深哀叹。

    “你侍奉父王多年,父王想旧郢么?”熊荆淡淡的问,声音回荡在越来越暗的祖庙大廷。

    “大王,先王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长姜叹了一句。“先王虽冒死返楚,然大权皆在县尹之手。那年秦人败于邯郸,子乘氏面见大王后,大王便允收回旧郢,怎奈、怎奈……”

    旧郢沦陷后,城邑里的楚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迁,但反抗一支持续了十多年之久。只是得不到楚国的支持,旧郢的反抗越来越微弱,但秦军败于邯郸又燃起了旧郢楚人的希望。最致命的是隐于旧郢的公族子乘赤赴陈郢面见父王,父王激动万分,当场就答应待景阳返国,必命其出兵旧郢,但结果、结果却是楚灭鲁,迁封鲁君于莒……

    每每想到这里,熊荆都觉得心脏几欲炸裂。楚史上并未写子乘氏的最终结局,也未言旧郢起义的最后结果,可他还是能想象出他们的绝望和悲惨。

    “子乘氏可有后人?”熊荆忽然问了一句。

    “大王,臣曾闻子乘氏被秦人诛三族,举族皆死。”长姜说完这个传闻急急再道:“又有人言,子乘赤之子子乘胜因得狱掾相助,受刑前用他人调换,得已幸免。”

    “皆谬也。”熊荆从来不相信这样的传闻,石达开被满清朝廷处死后,很多川人都说他还活着。百姓就是这样,他们越说还活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自称子乘胜的人正出现楚秦交界的陪尾山。

    大别山西麓丘陵连绵,森林密布,随、唐两县宛如鸡肋,并未被秦军攻占。于是这块两县就好象突出的榫头,深深镶入南阳郡、南郡之间。榫头的北面是桐柏山往西的余脉以及更西面的水泽;西面则是难以攀越的大洪山;南面则在陪尾山与安陆交接。从桐柏山南麓流淌下来的溠水横贯唐、随县城,进入安陆后又从安陆县城西侧流过,最终汇入汉水经夏浦入江。

    五、六月的天气太阳虽热,可轻风吹拂的山林凉爽无比。知了连绵不绝的吟唱下,四个黔首葛衣打扮的黑脸汉子看着那位自称是子乘胜的人狐疑良久。虽说是匪盗私贩,可匪盗私贩也有实诚的一面,为首的汉子吞了几口唾沫,结巴道:“我、我弗信。”

    “不需你信。”子乘胜笑,他的随从掏出一枚残缺的秦半两递上。“请足下带我至安陆城。”

    秦半两是接头的信物,宛如调兵的兵符。只是秦半两比兵符隐蔽多了,带在身上毫不起眼。子乘胜每每看到这半枚秦半两,都会赞叹知彼司的智慧。

    “这是鄙人的酬劳。”随从闻声又掏出一块金饼,四个私贩的眼睛顿时红了,金子在哪国都是硬通货。“酬劳虽少,请为足下之酒资。敢问足下姓氏?”

    “贫贱之人岂有姓氏。”为首汉子笑着把金饼揣入怀里,“公子若不嫌弃,可喊一声季黑。此皆我兄弟。”

    “子乘胜见过诸壮士。”子乘胜对着季黑的三个兄弟揖礼,这让这几个人非常尴尬。私贩盐铁是因为过不下去,过不下去自然是因为贫贱。

    “公子如此打扮……”陪尾山到安陆城有几十里路,子乘胜的打扮没有半点农人味道,季黑顿时觉得怀里的金子很是烫手。

    “这般可好?”子乘胜的衣裳说脱便脱,他里面穿的一件破烂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葛衣,下身是常见的浅绿色的跗注,一双草履,头发也如季黑一般包了块黑色的布。因为胡子续成秦人的八字须样式,贵重公子瞬间就变成老实巴交的农人,唯有目光不呆滞。

    “可。”借助盐铁走私通道,山那边的楚人不断出入南郡。季黑对此见怪不怪,更不反对,依照秦律早死上百回的他还希望着有一天赚足了钱,能带着老娘妻子跑到楚国去享福。

    “若遇亭长、求盗,公子万勿慌乱。”揖别贩盐铁来此交易的楚国贾人,带着子乘胜进入秦境的季黑如此说道。他扛着一包两百斤的盐,气喘吁吁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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