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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章 番薯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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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议在翰林院里的通过,自然并非是一帆风顺。
    林延潮一番话,取得不少原先中立的翰林,或者是本就对事功学心存好感的翰林支持。
    这总算为自己拉到了一班人。
    不过在这翰林院的院议里,最后起决定因素的,还是林延潮依靠自己侍讲学士的权威,以及掌院学士张位的支持下,勉强通过了。
    院议里将策问提至与经义并重的地位,然后由张位领衔上奏天子。
    至于礼部那边的部议,这提案当然是被否定掉了。
    郭正域虽是礼部官员,但毕竟只是观政主事,还没转正,所以在礼部人微言轻。
    但听郭正域事后告诉的林延潮。
    这提案在礼部的反对反而没有翰林院那么强烈,那是因为礼部尚书沈鲤表示了欣赏赞同,他认为现在经义取士确实有很大的弊病,让举人们更侧重于经世致用的学问,也是一个革除经义取士积弊的办法。
    不过沈鲤虽这么说,但态度并不坚定,反而礼部里大部分还是支持理学的官员,而部议里礼部给事中那些言官有几人与申时行不对付。
    所以礼部部议毫无意外对策问表示了反对。
    对于这个结果,林延潮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对礼部,以及沈鲤的支持,感到一点意外。
    沈鲤可是真正的理学大儒,又执掌礼部,没必要因此事支持自己,但沈鲤对于事功之学却抱着一等包容接受的态度。
    穿越前听说明儒迂腐,现在看来有点偏颇了。
    儒学学风大体包容,当然前提不是不碰底线。
    王阳明创立心学时,许多理学大儒都跳出来批评,但批评归批评。
    心学的读书人照样读书做官,在反对最激烈的时候,好几个奉行心学的官员入了内阁,甚至当了首辅。
    经济发展,伴随着思想解放,特别在苏,吴,各等新思想迸发,不仅是自己事功之学,甚至如气学,也由儒学内部想要挑战霸主地位的理学,至于心学虽说其他各派已是没落,但泰州学派反一枝独秀。
    这不仅仅是儒学内部,其他学派也是百花齐放,比起入世的儒学,其他出世的学问更加风靡。
    所以这令林延潮不免有等担忧,再不尽快在士子间推广事功之学,到时不是理学击败自己,而是士子沉迷于享受的奢靡风气,或者整日空谈,学风日渐浮躁忘了进取。
    所以这一次对于会试的改革极为重要,不仅是推广事功之学的一步,更是请求天子支持自己的改革决心。
    但是变革这天下,就必须先推广入世之学。若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哪怕他是帝王,还是宰相都是要失败的。
    所以必须聚集一帮人,一帮有理想的人,一帮有心开创世纪的人。历史告诉我们,怀有这样期望的人会变得无比的强大。
    而现在的儒家三派,唯有林学糅合了法家学说,是坚决的变法派,改革派,也是行动派。
    林学的事功学说,比起理学,心学还是弱小,不少大儒,民间的读书人对于林学抨击,批评还是不少。
    所以要取得显学的地位,一定要在科举中为自己正名,所以这一次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最重要是通过这一次讨论,部议,让理学正视这个学说,让他们知道,有一个学说正在与他们争夺儒学正宗的位子,事功学不仅仅是如心学,气学般的一个流派而已。
    退一步就算失败了,也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效果。
    但眼下看来这件事形势很好,只要在翰林院通过了,即是一个胜利。天下最优秀读书人集中的翰林院,他们认同了林学。
    而且不仅如此,现在翰林院支持,礼部反对,两边打了一个一比一,至于最后如何就看天子的心意了。若说万一天子那边通过了,那么就是大获全胜了。
    翰林院院议之后,林延潮坐着马车回到家中。
    刚进了屋子陈济川即报有几名河南官员求见,老家来人,孙承宗也到了。
    林延潮听说别的名字还好,唯独听说孙承宗到了,却是神色一喜。
    陈济川问道:“是不是先见孙先生?”
    林延潮拿起官员的名帖道:“不,这些河南的官员来见我,多半是因为欠禄的事,托我在内阁里说话,这可以卖得一二人情,先见他们。”
    至于客厅里。
    这时候又来了一波客人。
    这几人也是来京赶考的举人分别是陈应龙,陈一愚,林继衡。
    陈应龙是林延潮在濂浦学院时的同窗,陈一愚是福州籍状元陈谨之子,陈行贵的族兄,这二人还是文林社的成员。
    至于林继衡也是文林社成员,今年刚中的举人。
    这几人与林歆也是认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如此。从老家来京赶考,却没有结伴,在这里乍逢令林歆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一阵,但听陈应龙笑着道:“学功兄来了。”
    众人闻言看到门前,果真是林延潮到了,当下他们都是立即起身。他们与林延潮都是旧识一个个上前行礼,唯独林歆没有见过列在了众人最末。
    林歆见林延潮比自己大两三岁,但行举间的气度,却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听说林延潮任知府时,曾干掉太后身边一名宠信的太监。
    而他又是当今大儒,近几年事功之学已是传遍大江南北。不论是否有心读书学以致用,但读书人多少有所涉猎,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此之言,不管是不是林学信徒,但大家都会说一两句。
    所以林歆初见自己这位同宗时,正印官肃杀以及大儒的渊识融合在一处,这等气度令人见之难忘。
    众人行礼轮到林歆时,林歆有些紧张立即行礼道:“侄孙林歆,见过叔公。”
    林延潮讶然失笑道:“我的辈分何时这么大了?”
    众人都是笑了。
    林歆不由赧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袁可立抢着问道:“敢问老师,院议是否要将策问提至与经义并重的地位?”
    众人都是看向林延潮,这件事关乎三千举子今科会试,在场应试之人当然是无不关心。
    “私门不谈公事,不要问了。”
    袁可立闻言当即垂头道:“是学生孟浪。”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看向了陈应龙问道:“翁兄,龚兄为何没有见到?”
    陈应龙道:“翁兄屡试不第,现在已在延平府任教谕。至于龚兄家里生了些变故。”
    翁正春放弃会试,而是以举人出仕做官,已是令林延潮惋惜了,又听说龚子楠家里生了变故,不由追问。
    陈一愚闻言默然。
    陈应龙道:“到底何变故我等也是不知,但龚兄近年来灰心失意,是大家都看见的。去年我去见他时,他早已没有读书出仕打算,后来更听说遁入深山,不见任何故人。”
    林延潮听了顿时有些感伤。
    当年同学中,林延潮与龚子楠交情最好,以龚家当时的门第,他有意与自己成亲,可是林延潮高攀了。
    但婚事没成后,二人生了隔阂,之后越走越远。
    林延潮记起当年他与叶向高,龚子楠,陈应龙,还有一位周平治,一并乘船回书院看望山长。
    当时乘船过江,还下着一点小雨,林延潮与几位同窗一并院试及第,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飞扬之时。
    回到书院,山长勉励众人砺学前行,然后大家在书院里畅游,是何等快意。
    那时候大家是如此的年轻,仿佛将来许多事都唾手可得,年少不知愁滋味。
    林延潮道:“龚兄看破红尘,倒是比我等打滚名利场中的人,更是洒脱。”
    陈应龙道:“当年我等同窗之中,龚兄最是天真烂漫,没有读书做官或是可惜了他的才学,若是叫他在俗事中打滚反而不合他的性子,若是身在空门中,或许才是最合适他的。”
    林延潮闻言欣然道:“德见兄这番话见识远高于我,不胜佩服。”
    陈应龙道:“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尚看不破名利,否则千里迢迢来京赶考做什么?”
    说着众人都是笑起。
    林歆在旁看了也是感受到林延潮与陈应龙,以及那位龚子楠间这纯粹同窗之情。他能感受到这纯出于内心,而非作伪。他不由心想,伯父说官场上都是相互利用,你提携我一把,我提携你一把,这些话在林叔公这看来似不太适用。
    陈应龙下来就是陈一愚。
    龚子楠的大伯是状元,而陈一愚的父亲陈谨也是状元,只是当年福州兵灾,陈谨不幸去世。
    林延潮与陈一愚谈了几句,即问起了陈振龙在老家种植番薯的事。
    陈一愚答说,现在陈振龙不仅早引种成功,还推广了不少老家百姓种植,去年家乡闹了一次小小饥荒,结果百姓靠着番薯成功渡过。
    现在陈家已是打算向省里各州府推广,甚至派人至广东,江西,浙江试种。
    林延潮听了十分欣慰,当下道:“此事若成,你们陈家就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钱和人的事你们办下去,若地方不支持,我来与福建的官员理论去。”
    以林延潮现在的地位,就是福建巡抚也要卖他三分面子,又何况其他官员。
    陈一愚闻言不由喜道:“这就太好了。”
    林延潮笑了笑,历史上是万历二十五年,陈振龙才将番薯种子引入福建栽种。但因为林延潮之故,提前至万历八年,甚至有了长乐陈家的资金与人力,以及林延潮在官场上打招呼,番薯的试种传播比原先快了不知多少。
    陈振龙他们要干的事,就是每次收获后,从中一遍一遍的遴选良种,一地一地再推广至其他农民,这都是要用时间堆积起来的事。
    陈振龙引番薯回国,从原先几亩地,推广至一县,数年内从一县又推广至一府,到现在推广至省内各府,以及其他各省试种。
    虽说种田是我大种花家的民族天赋,但在没有袁隆平大佬的时代,若不靠林延潮先知先觉推了一把,否则番薯在历史上真正发挥作用,最少要等到一百多年后,那时大明早作古了。这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林延潮才不会干。
    功成不必在我,也要在我的某某。林延潮这等官僚说话,常常有下句,以及下下句。
    陈若愚笑着道:“这一次我从老家来,一值番薯丰收,振龙他叮嘱我半天,要我捎来一些,请学功先生试吃,这要不是我阻拦,足足要运来一船番薯。”
    “一船我哪吃的这么多?”林延潮笑了笑,瞬间明白了陈振龙的意思。
    林延潮看向林歆,林继衡问道:“你在老家吃过番薯吗?”
    林歆是吃过的,这番薯味道不错,但吃多了会壅气,去年闹了饥荒时,听说番薯救了不少穷人的命,仅此而已。
    林歆还未开口,一旁的林继衡倒是先答说没吃过。林歆灵机一动答道:“侄孙从未吃过,但听说煮熟后食之甘甜如蜜。”
    一旁众人都是大笑。
    但见林延潮似笑非笑地道:“那正好,诸位可是有口福了,来人,告诉厨房,今晚蒸一锅番薯,我要拿来招待客人!稚绳,你可一定要尝尝。”
    孙承宗当下称是,他知林延潮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一句话一定有原因,但是吃个番薯与林学的事功有什么关系,他就不知道了。
    林延潮心底记得第一次吃番薯时,那等味道着实与后世自己吃的有些差距,不知现在如何了?
    下人听了林延潮吩咐后,立即去办。
    这也就是在明朝,要是后世你家来了客人,你煮一锅地瓜招待,那等画面实在是不敢想象。
    但物以稀为贵。
    没听鲁迅说过,南方的芦荟到北方就成了龙舌兰,北方的大白菜到了浙江,要用红绳系住,尊称为胶菜。
    当夜众人吃吃聊聊,然后林延潮安排众人住在了自己新买的宅子里。
    过了数日后,衙门封印了,马上到了辞旧迎新时。
    万历十三年马上过去,下面则是万历十四年,当今天子在位的第十四个年头。
    新年的大年初一,天子照例于宫中赐宴。
    百官入宫朝贺,林延潮携浅浅入宫,此外还带了向天子拜贺新年的礼品,一桶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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