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净化的空气被导风板拨动着扫荡房间，吹散弥漫其中的古怪味道。

    身体恢复控制，脸上红霞消散，女人的意识从贤者圣佛的状态中走出。转身看向旁边人，对方双眼紧闭不动弹，她却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着，忍不住就想要逗弄一下。

    果不其然，指尖捏着的发梢还没到达鼻尖，男人就睁开眼睛转头看她：“现在好了？还来不？”

    女人推他一把，自己却被反作用力推倒了，“乖乖睡觉，别多想哈！”

    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关灯睡觉觉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手绘蓝天。

    男人没有追问原因，闭上眼睛继续看论文，贤者时间杂念不生思维澄澈，最适合拿来研读深奥理论。

    就这样，一个睁眼看天一个闭眼看文，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当中，原因却和刚才有些不同。

    看完论文，感觉略有所得的马竞睁开眼睛，却发现卧室的顶灯还亮着，身边妻子也没有如往常那样闭眼睡觉，不由好奇问道：“怎么啦这是？要不要再来一发好睡觉？”

    “别烦我！老娘在考虑人类大事呢！”女人拒绝道。

    然而下一句就暴露了真实意图，汤佳怡摇摇手，“我现在不想动弹，你要是想就上来自己动！”

    “那我就先干为敬啦，”马竞嘿嘿笑着故意念错一个字，接着伸手抓住一个基本点边摇边问：“你到底想啥呢？感觉今天都有些怪怪的。”

    “没什么，”汤佳怡随口应着，忽然问道：“你说，佳境要不要也去种树？”

    “当然行啊！节能减排总归是好事情。你想做就去做呗，只要别急于求成大干快上就行，”马竞说道。

    只可惜，唇角滑下的口水实在破坏形象，汤佳怡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算啦，不说这个了，我也就是想想。”

    半小时后，房间重新恢复安静，马竞终于把憋了好久的问题丢了出来，“你怎么想起来要搞碳汇了？”

    后者却白了她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马竞下意识就要反对，“佳境和蜜蜂的情况不一样。额，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佳境现在也是知名食品品牌啦，在环保方面加大投入绿化也是好事情。不过一定要找专家做规划，不要像我们一样只顾着闷头苦干，害得很多林产面积不够不达标，事倍功半。”

    “嘻嘻，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啊喂！”汤佳怡伸手推开赖在身上的某人，“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当初你决定种树时国家还没启动碳排放交易试点，决定全面推进碳交易也是去年的事。要不是绿色和平那帮人招惹到你，可能到现在也不会想到去做认证，说起来还得感谢人家呢！”

    正如汤佳怡说的那样，当初提出“大树计划”时，他的确没想过这方面的内容，纯粹是钱多了不知道怎么花，然后一拍脑袋去种树吧，刷在墙上的“少生孩子多种树”总没错吧？

    随着蜜蜂系统阵营渐入佳境，“你买产品我种树”承诺带来的“树债”也越来越多。为了避免把自己坑进去，“大树计划”相关内容在官网的展现位置越来越靠后，只在特定产品的购买页和管理页能够看到，一点儿也不起眼。不过植树行动却也没有停止，蜜蜂名下的人工林面积也在不断增加，没法和坐拥几县之地的国有林场相比，在it企业当中却是绝对的独树一帜。

    然后绿色和平这家声威赫赫的环保ngo（非政府组织）就一头栽进来，被马竞按在地上好一通摩擦。

    为了倡导节能减排，他们盯上了it行业，在每年初发布“clig”报告，根据各企业对新能源应用与宣传等方面的表现进行评级，综合选出it领域的“最清洁数据中心”。

    由于积极落实承诺、大力自建光伏电站、上马环保造纸林，苹果公司连续三年被评为第一，同样评为a级的还有google和fac，以及热衷购买清洁能源的数据中心运营商sitch。

    而其他大小巨头就有些“不给力”了，云计算巨头亚马逊、ibm和甲骨文因为不用风光发电被评为c、c和d，亚洲这边只有两个d，剩下全部都是最低的f，其中就有政策不透明、使用火电与核电的蜜蜂网络。

    绿色和平组织的前身是1969年成立的，反对阿拉斯加核试验的“不要制造海啸委员会”，后来才逐渐扩展到环保领域，逐渐成为反核电、反转基因的宣传先锋。蜜蜂数据中心从国家电网获取的能源中有七分之一来自宁德核电站，“清洁评分”自然高不起来。

    对于垫底的评价，马竞自然是不服的。他的解决办法就是整理旗下人工林产权，全部注入绿野林业，然后大量申请林业碳汇项目，再把经过认证的碳减指标通过自愿减排机制(ccer)交易市场卖给蜜蜂网络，直接把后者碳排放数值砸到0。

    绿野和蜂网同属蜜蜂集团，这桩交易完全是左手倒右手，虽然不太情愿，却也不得不发声明表示赞赏蜜蜂网络的努力，将其评级提到和阿里一样的d级。连带着也让绿野林业发现商机，成了ccer市场的明星卖家，剩余的碳指标可以通过这里卖出去，算是找到创收新方法。

    “我才不会感谢他们呢，”马竞哼道，“嘿嘿，观海同志还有三个月就到点了，《巴黎协定》这份‘气候遗产’很可能地位不保，到时候这些美国公司还会不会积极投资清洁能源，可就是两说了。老特也是个明白人啊，要是让碳排放捆住手脚，还怎么愉快地玩美国制造？还怎么保就业促选票？”

    “他还说要在美墨边境修长城呢，”汤佳怡却不同意他的看法，“我记得‘巴黎协定’好像有四年等待期吧？下个月4号就会正式失效，就算他下月8号真的当选，想要退出也得等到连任获胜。”

    “谁又说的准呢？”马竞咧咧嘴，“共和党以及后面的工业资本一直在抵制这个，说不定惹急了就强行退出了，老子天下第一你们不服来咬我啊！”

    “巴黎协定”是《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最新组成部分，后者在92年获得被共和党老布什总统签署通过，01年小布什上台后却退出了民主党克林顿在98年签署的“京都议定书”。后者以条约形式约定，全球主要工业国家有责任不断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从而减缓甚至消除全球变暖对人类社会的威胁。‘巴黎协定’则是更进一步的补充，发达国家和不发达国家就减排份额达成妥协。

    为了达成减排目标，碳市场应运而生。各国允许企业将使用各种方式降低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以“排放配额”的形式在碳市场交易售卖，让有环保潜力的企业先环保，从而带动全球排放减少。

    风电和光伏发电之所以在近几年发展迅速，很大程度上就是沾了“减排”大势的光，发电能卖钱，国家为了整体减排给补贴、其他企业为了减排达标买配额，看起来很是美好。

    目前的配额交易还不太活跃，各国都不敢也不愿一刀切勒令降低排放，而是按年缩紧指标。大部分企业通过淘汰落后产能、技术改造、自发电等办法都能轻松过关，跑到市场上采购配额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不过这却不影响资本看涨碳市场，然后在获利预期的刺激下纷纷涌入新能源领域。

    水电与核电虽然也不会产生二氧化碳排放，发电成本也比前两者更低，水电甚至比火电还低，但前者有环境成本后者有安全风险，然后这两种电力就被市场歧视了，碳配额交易优先选择风光企业。

    至于绿野林业所从事的林业碳汇，则是农业口的减排项目，经过权威机构的科学测算后确定林地每年二氧化碳额外吸收量，形成“林业碳汇所有权”在交易市场上售卖。和风光项目相比，树木需要数年时间生长，盘子大、时间长、回报慢，导致社会资本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国内的ccer市场上一共有两千多个“指标卖家”，其中风电近五百、光伏近三百，林碳却不过百，还有一半是最近半年才加入的。

    “不过林碳也有个好处，树木吸收二氧化碳是每天进行的，一次认证终生无忧。”

    “这不废话么？光合作用当然是天天进行，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咳，”马竞被妻子不客气的抢白噎了一下，清咳两下缓解尴尬，这才说道：“我是在笑话那些大干快上圈地建场的风光公司，现在全都风光不起来了。”

    得益于政策补贴，资本大量涌入风电光伏领域，风电装机容量在10年就超越美国，现在更是翻番超过一亿千瓦，光伏规模也激增到了五千万千瓦。

    可问题是这些装机容量都在海拔高（阳光烈）、风力大、人稀地价低的高原地区，比如吉北、蒙西、宁甘新、青藏川等地。这些地方的风力发电量早就超过当地需求，只能通过超高压干线进行跨区外运。偏偏输电干线的技术难、工期长、投资大，穿州过县协调麻烦，导致建设速度严重落后于设备展开接上线就完事的发电场。

    光伏项目存在功率波动，晴天正午发电多，阴雨天发电少，晚上不发电，风电也有风力波动的问题，通常需要搭配铅酸电池组或锂离子电池组将多余的电力储存起来，以备不足时调用。要是直接并网供电，倒是可以省下这部分开支，却给电网带来诸多麻烦，供求相当时一切好说，可以牺牲火电利益，让后者调节输出功率帮助“调峰”，可要是供过于求，电网就会大喊着“爷收不下啦！”果断拒收。

    然后那些位于偏远地区的风电企业就悲剧了，从东到西多个风电大省出现20-40%不等的弃风率，甘新还有20-30%的弃光率，资源浪费触目惊心。兔子毕竟和亚美利加不一样，后者是两洋国家，东有纽约、亚特兰大、休斯敦三大城市带，西有旧金山、洛杉矶城市带，工商业辐辏聚集，而中部地区却是地广人稀，太阳能资源很是充沛，当地发出的电力正好就近供应销售。

    像是深受苹果公司青睐的内华达州里诺县，就和硅谷所在的旧金山地区只隔了一座内华达山脉。山脉崎岖难行，让里诺人不得不依靠离婚生意过日子，却也给当地带来低温、强光的资源优势，吸引it企业把数据中心放在那里，以便省下空调制冷费，旁边再建个光伏电场更是连电费也省了。

    光缆翻山比电缆翻山容易许多，至少不需要搭建茫茫多的高大铁塔，完全可以走地标浅埋，所以苹果才看中那里，一再扩建里诺数据中心，并配套建立光伏自发电项目。

    因为用户原因，数据中心活跃时间通常是从白天到午夜，白天直接使用光伏发电，晚上用电池备电或者备用线路，二者配合勉强算是相得益彰。

    “那些大干快上的风电企业，人家其实是为了跑马圈地抢占风口资源，电网不收大不了自己建厂电解制氢，怎么着都能用的出去。真正被淘汰的都是那些中小资本，熬不过寒冬注定被淘汰，”汤经理同样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对于其中的内情也是有所了解的。

    “成本啊亲，不并网没有国家补贴，还不如用火电呢。”

    “成本会下来的，还有绿色和平帮你点赞，”汤佳怡又道：“我可是知道，蜜蜂网络早就派人去中卫和张北考察，将来不是去和阿里做邻居，就是当亚马逊的对门。你其实早就在行动了，言行不一你好意思吗？”

    马竞嘿嘿一笑，“跟着龙头老大走，终归不会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