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立于浅滩，张许瑶一把掀掉泳镜，目光落在自己的收获上。

    被汤佳怡拉着参加“海底寻宝”，她起初是不以为然的，毕竟仿古瓷器听着就很多很假很低档。

    然而等她下水看到实物，却发现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水里那些陶瓷器件明显不是普通货色，造型、花纹、色调、图案画风统统都透着浓厚的历史感，以她的粗浅见识完全看不出马脚和瑕疵。虽然明知是现代仿造，她还是在爱美之心催促下开启疯狂拾取模式，很快就装满了配发的篮子。

    过不多时，汤佳怡也探出水面，抬头看到某人站着不动，索性游过去推了她一下，“怎么样？要不要给你配个‘真香’字幕？”

    后者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展开面子维护，强行解释说道：“我只是在好奇罢了，这些做工这么精细，你们就不会成本超支么？”

    “也不算太贵，”汤佳怡站了起来，拉着她边走边说：“水里都是剧组用过淘汰的定制陶瓷，因为用了仿手绘工艺，产量比一般手绘陶瓷要大，成本平摊下来也要低不少。”

    张老师顿时恍然，“怪不得有几件彩陶盘子看着眼熟，原来之前就在什么电影里面看过，不是‘大秦3’，就是‘稷下之辨’。话说单靠蜜蜂自己的影视产量，能保证稳定供应么？”

    “怎么保证不了？每年三百部电视剧、八百部电影，虽然大部分都是当代题材，但是古代和近代题材的依然有三分之一份额。有这么多剧组在，完全不用担心供应问题。”

    “等一下！”张许瑶忍不住表示质疑，“电影不是比电视剧更加花钱更高级么？怎么产量反倒比电视剧多了那么多？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数字没错！”汤佳怡回头看她一眼，“小学三年级学了除法的都能明白。”

    说完这话，她就把篮子递给工作人员，自己当先走进了冲洗间。

    张许瑶愣了下，接着快步追进冲洗间，凑到正在冲淋的汤佳怡身边，缠着她问起了原因。

    “原因一点也不复杂，我不信你想不到。”

    “直接问你就能知道，我干嘛还要动脑子？”

    看着某人充满“少女感”的表情，汤佳怡只得无奈点头，开口说起了原因。

    “全国有五万张银幕，理论上每块银幕都可以单独放映，八百部产量完全没有消化问题。虽然大部分国产电影排片份额极低，来不及大规模开画就会下映消失，好歹也算是雨露均沾，给了和观众见面、证明自己的机会。”

    “换成电视剧，情况却是恰恰相反。全国三千多个频道，真正舍得掏钱买新剧的没多少，每天还要播出其他各类节目和广告，新剧播出档期其实比电影还要紧张。市场总量有限，总产量自然起不来。”

    张许瑶挠了挠头皮，“电视台不要，不还有视频网站、发行DVD以及东南亚分销嘛？”

    “视频网站都在亏钱，购片资金都花在头部剧上面了，其他长尾剧向来都是随便给点儿。至于光盘和东南亚销售，也就是说说而已。除非是没有电视台要，或者实在缺钱，制片方通常都不会走这几条路。”

    “好像还真是这样，”张老师点了点头，“怪不得影视公司要偷税漏税呢，不坑国家还怎么维持生活？”

    “好好说话！”随口提醒一句，汤佳怡又忍不住提点她：“税务这块很复杂，财务漏税、政策避税、刻意逃税都有，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我就随口一说，我既没买影视明星股，又不是谁的粉丝，只管安静吃瓜就好。”

    洗完吹干身体，两人换上轻爽夏装，这才先后走出更衣室。下意识看向之前那柄沙滩伞，却没看到马竞的身影，张许瑶不由疑惑出声，“人呢？我哥怎么不见啦？”

    “放心，人没丢，”汤佳怡放下直接手机，微笑说道：“是有人过来拜访，他们一起回到楼里谈话去了。”

    “什么人啊？弄得这么正式？”

    “市府大秘还有金融办的人，”女士不引人注意地撇撇嘴，也不隐瞒于她：“应该是过来借钱的。”

    “借钱？鹭岛市卖地卖得那么爽？居然还会缺钱？”

    汤佳怡摇了摇头，“市里只是出面牵个头，是有上市公司想要借钱过关。”

    “上市公司？”张许瑶终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宅女，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何想要借钱。

    因为债务利息可以税前抵扣，国内公司都不排斥举债发展，上市公司账目透明、交易公开，所以借钱更加方便利率也相对较低，同样不会错过这份红利。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大肆举债固然能高举高打、促成跨越式发展，可要是盈利增长跟不上规模扩张，就有可能陷入“给债主打工”的糟糕境地，再进一步更是会危及公司的正常经营以及控制权。这种时候，上市公司的透明和公开反倒成了劣势。

    看到股价跌跌不休，股票基金纷纷斩仓撤出，若没有接盘侠挺身而出股价就会进一步下跌。待到超过一定限度，手头有股票质押的银行和投资机构就会坐不住，若上市公司不能及时补充质押物或者赎回债务，就可能遭遇司法冻结、强行平仓，情况只会越来越遭。

    虽然知道有人遭了池鱼之殃，张许瑶还是忍不住轻哼一声，“要我说，就不该借钱给他们，干脆全部死掉拉倒、一了百了。”

    “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汤佳怡笑着摇头，推着她边走边说道：“确实有很多上市公司堪称毒瘤，但大多数还是好的，毕竟熬过辅导和审批程序获准上市，本身就说明公司治理合规、业务发展不错。比起那些通常活不过三年的中小公司，上市企业显然更具拯救价值。”

    “呵呵，明星证券化、为梦想窒息怎么说？”

    “这话你得去问别人，”汤佳怡两手一摊，来了个一推六二五，“毕竟我对A股不熟。”

    听见推脱之言，张许瑶顺势打听起来：“媒体上不是说已经到底了么？你们就不打算抄个底？能不能带上我？”

    “到时应该会投一些，毕竟市府的面子不能不卖。至于你那点儿零花钱，还是留着攒嫁妆吧！”

    “咱别提这个，行么？”张许瑶仰首望天，表示不催婚还是好姐妹。

    目光落在旁边度假小楼门口，她顺势转移了话题：“我看到竞哥了，他的客人好像不是市里的人。”

    虽然她没有望气之术，不能窥见别人头顶的官气，但她却懂得分辨穿着打扮、身形姿态。马竞旁边那两人穿着落伍、神态拘谨，明显不可能是沿海经济特区的市府工作人员。

    “嗯，”汤佳怡闻言望去，点头说道：“应该是老家来的亲戚。”

    “我怎么没见过？看着也不太像老家那边的人啊？”

    作为亲近友人，她自然没少接触马竞夫妇的亲戚圈，虽然说不上认识所有人，但是常来往的那些还都是认识的。

    “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户县那边的。”

    她俩的平县和去年改名鄠邑区的户县南北相邻，虽有渭水阻隔交通不便，商品和人员流通却也未曾断绝过，对于南浦这样位置靠南的村镇来说更是如此。那边两位确实是鄠邑来的亲戚，年长男子是马竞的堂姑父，中年女人算来则是马竞的表姐，虽然是隔了好几层的堂姑表姐。

    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层，汤佳怡对这位“表姐”全然没有印象，好在旁边堂姑父曾经见过几次，穿着气质又多年未变，倒是被她认了出来。

    既然来了长辈，汤佳怡自然不能装看不见，丢下张许瑶自己先玩着，她自己则是快步走向两人，送上女主人的问候以及歉意。

    见到汤佳怡出现，堂姑父和表姐本来低落的情绪顿时好转，后者更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言辞恳切、语带哭腔道：“弟媳妇，你一定要救救你哥啊！他要是进去了，我们娘俩也就活不成啦！我给你跪下了！”

    汤佳怡连忙伸手扶住，又给服务员使眼色，让她们上前帮忙扶住这位表姐，这才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家丈夫，投过去询问目光。

    后者对他耸耸肩，说出四个字：“秦岭别墅。”

    作为定时收看央视新闻、每天查阅新闻汇编的知名女企业家，汤佳怡的见识自然不差，这四个字一入耳朵，她顿时明了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秦岭的违建别墅问题，最远可以追溯到西周时期，函谷关令尹喜在秦岭楼观台结庐修道，开创道教楼观派，后世文人隐士跟风进山，有人想要“闲云野鹤”，有人却是图谋“终南捷径”。

    及至现代，“终南捷径”过期失效，“闲云野鹤”却是源源不绝，不断有人重返深山试图当那现代隐士。不管这些人是真隐士还是假附庸，日渐增长的需求很快得到市场反馈，各种打着亲近自然、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山区别墅开始接连出现。

    2000年时，只要30万元就能在秦岭北麓浅山地区购得独栋别墅，住户也是文化人居多，有国画家、有大学教授，也有退休人员和私企老板。到得后来，各种项目越来越多、单套价格越来越高，违规占地问题也愈发严重，终于惹来今年这次规模空前的集中整治行动。

    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之处，汤佳怡当然不能充好人、满口答应对方请求，只能转头看向马竞。

    后者会意，接话安慰道：“表姐你放心，如果单纯只是违建的话，只要积极配合拆除就不会有什么太坏的结果。我已经让人去搜集资料了解情况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下，等了解清楚很快就给你准信。”

    “表姐”显然不太满意，她刚要有所动作，旁边老爹就投来严厉目光加以制止，最终只能讪讪收手跟着带路工作人员离开前去休息。

    几人刚刚走远，张许瑶的声音又在夫妇俩耳边响起，“什么情况？怎么还给跪下了？”

    看了眼周围同样满是好奇的其他人，马竞知道隐瞒无用，索性开口说起了详细情况。

    “秦省那边最近在搞秦岭违建的大拆除，我堂姑的二女婿和其中一栋有些牵扯，别人用他名义买地建房，现在房子要拆了，他应该是心存侥幸想要留下那套房子，就把老婆和岳父派了过来。”

    张许瑶眨眨眼睛，不满追问起来：“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马竞摆摆手，“那位堂姑早就得病过世了，两家从那以后就很少来往，这位表姐更是从没见过，不然你该认识才对。”

    “那可不见得，”张·名侦探·许瑶眨眨眼睛，“他要保的那套房子，背后的东家不会就是你吧？远房亲戚什么的，最适合当白手套了。”

    “嘿！”马竞轻哼一声，“熟归熟，乱讲照样告你诽谤！还有，他们几个既不姓马也不姓汤，根本不是我们的远房亲戚，不动别乱用名词！”

    说罢手指头顶天空，他又轻蔑说道：“再说作为卫星公司老板，你觉得我的智商要降到多少，才会傻到和卫星遥感对着干？”

    前有夏氏矮围、后有秦岭别墅，卫星遥感技术正在走出科研和产业应用，在其他领域发挥新的作用。虽然蜜蜂的“百眼”星座都是重量在十千克左右的小卫星，探测精度不能和专业高分辨率卫星相比，但它们胜在数量众多、数据更新快，很适合作为专业卫星的补充。

    这次蜜蜂空开也是得到了拆违相关的业务订单，马竞在这里提起卫星，便是暗指自己行得正有底气。

    “蜜蜂空开成立才几年？没准你以前偷偷建过呢？”

    “以前确实没有‘百眼’，但是谷歌地球已经有了，那时候我还截图发过爆料帖呢！”

    “真哒？”张许瑶来了精神，“发在哪里了？我这就去挖坟，哦不，参观瞻仰一下？”

    马竞摇头，“早就不存在了。”

    一干听众闻言顿时目光大亮，张许瑶更是迫不及待追问起来：“是被人删帖了？”

    “不是，”马竞笑了笑，“论坛过气倒闭，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