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许久，萧御终于转首看向魔尊，“你一战落败，被封禁十万年，身处无尽的黑暗之中，究竟是什么让你始终执手守一念，不被仇怨所影响，反而看到广远的天地。”

    魔尊看了一眼萧御，“相比于你的问题，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问我。”

    萧御默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因为眼前所见只是幻影，太皇天神可以重现当日的情景，却不能代替魔尊回答这个问题。但这的确是他想问的，因为如果他和魔尊易地而处，让他承受被封禁十万年的黑暗，他很难想象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一念沉吟，萧御缓缓说道，“每次我面对你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心中充满仇恨，却总试图从你身上找到某种答案。”

    魔尊坐于千神阶前，魔瞳轻轻扬起，“原来如此，既然你如此诚心询问，我自然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萧御目光一震，他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寄望魔尊能给出怎样的回答，更像是他的一种自言自语，也是给自己的一种解释。结果却出乎他预料，身处于幻境之中的魔尊，和他预想的似乎并不相同，仿佛拥有超出幻境的神识存在。

    “愿闻指教。”

    魔尊遥视远天，魔瞳明灭不定，终于长身而起，沉沉说道，“你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你只看到一个结果，而没有看到这之后的过程。”

    萧御眉心微微一皱，“什么？”

    “每个人面对人生最不愿意面对的处境，都会心生怨恨，即使是我也没有不同，只不过我同样明白一点，无论怨恨有多少，最终都要面对这个结果，与其深陷于绝望之中，不如尽早选择一个方向，从绝望之中走出来。”

    “当你心中怀有希望时，怨恨就会自然隐迹于后面，我一生自负，从来不愿被任何外物羁绊，仇恨也是如此，你一向聪敏无双，性情更与我相似，应该能明白这一点。”

    萧御默然颔首，他的确明白，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没有想到，魔尊竟然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虽然身处幻境，但是魔尊仍然给了他想要的答案，萧御不清楚给出这个答案的，究竟是魔尊，还是太皇天神，还是他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有了答案，其他的一切也就变得并不重要了。

    “你心中仍有一重疑惑，我同样可以帮你解答。”

    一念未已，魔尊的声音再度响起。

    萧御一怔，“什么？”

    “你身负绝世天赋，却始终被困于幻境之中，身处无边绝望，其实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事实，而是因为你始终不能面对这个结果，面对一生挚爱的陨灭。”

    萧御眼神一黯，拼尽所有一切，最终却仍然在绝望之中失去一生挚爱，他怎么可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魔尊的声音如同庄严天道，在萧御耳边清晰响起，“选择一定的逃避并非不能被理解，但是三界大道万千，从来没有任何一道是逃避可以修成的，你越是不能面对这个结果，就越是会被这个结果所束缚。诚然，这种束缚于你而言，是一种于绝望之中勉力维系的精神支力，但既然你心存大道，期望能重塑三界，就理应挣脱这重束缚。”

    萧御黯然摇首，即使魔尊所言都是大道至理，他心中的伤痛也不会被魔尊一语破开，魔尊的确洞彻无边天道，但是终究只是他而已，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魔尊双手负于身后，神目遍观三界，“我所说的这些，或许你会不以为然，但世事虽然纷纭，却从来就是这个道理，无论什么事情，只有当你真正想去面对的时候，才能够成功找到答案，这个过程自然不会有那么简单，但也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个道理，挣脱束缚，并不等于遗忘，相反，那是一种更永恒的印刻，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将她完全印刻在自己心里。你素来聪敏识达，难道看不清楚这一点么。”

    萧御依旧垂首不语，但是心中却隐隐有流光飞过，挣脱束缚并不等于遗忘，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确在某一刻触动了他。

    然而一念沉吟，萧御依旧决然说道，“人行一世，若是全无羁绊，纵然修至永恒境界，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我宁可永世沉沦其中。”

    魔尊眼中魔光一现，却并没有因为萧御的顽固而动怒，眼神之中反而掠过淡淡的笑容，“一念封神，一念入魔，相比于神道，你果然还是更适合魔道。”

    萧御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十分朦胧，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站在他身前的是魔尊，还仅仅只是一重幻影。

    他曾和魔尊有过数次对话，每一次都感觉很不真实，但相比于这一次，却分明真实了许多。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么面对即将到来的结果，想必也能更坦然地承受了。”魔尊的声音再度响起。

    萧御一怔，恍然回过神来，即使心境有所改变，他仍然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

    缓缓摇了摇头，萧御沉沉说道，“人生诸事，从来都是说来简单，真正去做却难，只能如你所言，一步一步去承受，于心中始终存有一念，而不被黑暗所淹没，最终再找到答案。”

    魔尊道，“不错，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一语未落，魔尊缓缓伸出右手，引来万重星光，九天月华如梦，纷然零落成河。

    这一次，萧御没有再完全被仇恨和绝望充盈，只有心中如被利刃切割，泪水纷然而落。

    萧御缓缓抬首，看向魔尊，“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魔尊淡淡说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萧御点了点头，魔尊的确有他的理由，即使他还没有完全洞彻，却的确存在。

    目光微微扬起，在天外一缕剑光之上落定，果然，紫颜之前曾对他说过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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