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篑
南诏自王以下,有六大臣号为‘清平官’,共同主持国内政事,又置十二大军将,分领军队,段俭魏便是其中之一。
他持着阁罗凤的使节,带着几个护卫,来到两军阵前,表明自己的身份,突然间看到了被唐人包围在身后的赤德祖赞和一众大臣,顿时惊愕不已。
情况显然比他们想像的还要严重,吐蕃人竟然已经乞和了,于是,他立刻改了口。
“云南王驾前大军将段俭魏,请见大唐主帅。”
云南王,正是阁罗凤叛唐之前,从前一代主君,皮阁逻那里继承的封号,来自于大唐天子的御赐。
听到他这么说,赤德祖赞便明白了南诏人的心意,不会着力与大唐为敌,但也不会坐视吐蕃覆灭。
哥舒翰与封常清对视了一眼,后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他便当仁不让地越众而出,在那个名为左车的大汉牵引下,来到段俭魏的面前。
“某家哥舒翰。”
简单地几个字,比什么都要来得震撼,段俭魏忙不迭地跳下马,向他深深地弯下腰去,
“小的有眼无珠,请哥舒大夫见谅。”
“贵使不必多礼,云南王何在?”哥舒翰直接了当地问道。
“吾王即刻便到,他命小的前来相商,以免两军有所误会。”段俭魏恭恭敬敬地答道。
“误会?难道你们不是来偏帮吐蕃人的么?”
段俭魏连连摆手:“非也,非也,就是害怕你们会做此想,吾王才会命小的先来。”
“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都是我南诏景仰的大国上邦,双方休兵止戈,才是我等小国之幸,相信,在场的诸国亦是如此,因此,吾王愿意与他们,一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并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你是说......”哥舒翰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而其言外之意,更是让人暇想。
段俭魏抚胸作礼,正色答道:“却如大夫所想,我南诏愿以六部三十一州之地,归附大唐,从此永结盟好,互不相叛。”
饶是今天意外连连,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哥舒翰依然面色一振,南诏与安西镇也好,与他的河陇两镇也罢,都没有什么交集,他们要归降,只能是通过剑南节度府,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剑南几任主官,要频频挑起边衅,硬生生将其逼反的缘故。
虽然南诏带给大唐的威胁,远比吐蕃人要小,但实际上,唐军在那里栽的跟头,并不比大非川要小上多少,而杨国忠那个蠢货,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出更蠢的人去主持征伐,害得一个天府之国,被弄得鸡飞狗跳,数次到了造反的边缘。
谁能想得到呢,剑南方面还没有从去年的惨败中缓过劲来,南诏也不曾受到直接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跨越数千里,拥众十余万,却是来向自己输诚的!
哥舒翰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双手将段俭魏扶起,温言抚慰道:“贵使之言,某已尽知,云南王心系大唐,定当如实上奏朝廷,以彰其表。”
这还是哥舒翰今天第一次明确表态,一旁的封常清便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南诏人看似恭顺,实则桀骜,他们的潜台词就是,吐蕃人如果一切安好,他们便跟随其后,成为大唐的属国,否则......怎么样没说,可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了。
说到底,依然是站在吐蕃人的那一边。
这些话,听在一众吐蕃臣子的耳中,不禁五味杂陈,赞普此举,没有知会任何人,很可能在他们去请求他出面之前,就已经实行了,否则前后打探、讨论、募集兵马,决不可能同唐人的哥舒部一样说走就走,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要是他们能早到哪怕一天,就好了。
只有赤德祖赞依然如故,南诏人的打算其实与看热闹居多的诸国兵马没有什么区别,唐人势大他们自然会倒向唐人,吐蕃势穷已成定局,已经经受不住任何形势的消耗,就算两国联军,能将唐军打败,也势必是得不偿失的惨胜,因为在那些汉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势,如果不能平安地撑过这个时期,吐蕃人就真的要灭族了。
哪怕按最好的结果,唐军在此全灭,损失的也不过就是安西北庭万人加上河陇的十万人,又一个大非川而已,以如今大唐的国力,恢复起来只怕连一年都不用,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吐蕃人会流多少血?
他想都不敢想。
事情向着刘稷设想的相反滑落,在这样的结果面前,一个戍主的意见,已经不必再加考虑,如果不是他在汉人和象雄人当中,有着无可匹敌的影响力,此刻只怕已经被拿下了。
看着他们一付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景象,刘稷的心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激动,只是眼中,多了一分凛然,让封常清更是害怕,害怕他会不顾一切地乱来。
“五郎,事已至此,你已经尽力了,换个角度想,吐蕃人苦心竭虑,不惜送上自家君主和一干重臣,也要求得一个活命之机,何尝不是心胆俱裂,哪怕以后他们再度强盛起来,也会惦量一番今日的情形,我大唐,立国一百多年,有过辉煌,也有过大败,甚至连国祚都曾失落过,可最终呢,依然笑傲天下,子孙不肖,虽富贵不能守,你不能把一切都担在自己的肩上,算了。”
不算又能怎样?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声号召,身后的汉人、象雄人一定会跟从,可如今的胜算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他并不想真得让这些人全都战死在高原上,因为那不值得。
从勃律刺探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将一切算计到了极点,可结果却是这样,霎那间,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什么话也不想说,更不想听,只想回去睡上一觉。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将那柄陌刀递到他的手上。
“还你。”
刘稷看了他一眼,接过刀柄,倒提着举起,就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放开手,任它自由落下,插入了泥土中。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还要它有何用。”
说罢,他推开众人,走向城池的方向,脚步蹒跚的背影,让封常清等觉出了不妥,因为哪怕是伤痕累累,此子从来都是身形挺拔、步履坚实的。
刘稷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那些军士、汉人变得影影绰绰,突然间脑海里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
“五郎!”
“戍主!”
“贵人!”
“上官。”
不知道多少种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