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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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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忠嗣,自幼被养于宫廷,太子的玩伴,天子视如子侄,身兼四镇节度使时,还不到四十岁。

    他的身份让李林甫忌惮,他的功绩让李林甫忌惮,他的年龄更是让李林甫忌惮。

    人人都知道,李林甫为了自家的权势,想要绝边将入相之路,而实际上,他想要断绝的,就是王忠嗣的路。

    以当时天子的信重,根本就没有机会,哪怕皇甫惟明、韦庄,甚至是太子妃韦氏,都在他的诬告下,被毫不留情地处理了,却动摇不了后者纷毫。

    可谁知道,这份信重,被后者自己打破了,带来的不仅是罢官去职,还有杀身之祸。

    “那是某第一次见到天子,他坐在一张胡床上,双目无神,像是直直地看着你,又像是看着远处,某被内侍叫起,只敢说一些奉承话,他依然没有表示,直到某说到石堡城,他一下就看了过来,那种威势,某此生都不会忘。”

    李光弼相信,哥舒翰从来没有向旁人提起过这次觐见,有些东西压在心里,只怕会像山一样重,此刻,对方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在回忆自己的过去,他静静地听着,哪怕内容再是惊人。

    “石堡城,算得了什么,它阻挡的不是大唐的兵马,而是天子的决心!王公不懂么?你当时就在他身边,肯定知道,他懂,却不会那样去做,他想打出一次信安王那样的突袭,可吐蕃人众志成城,不会再给大唐机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啊。”

    “皇甫惟明打不下来,董延光打不下来,若是某再打不下来,朝廷会如何做?”哥舒翰在笑,眼里却闪烁着痛苦:“还会有无数的将士被送上去,带领他们的,是连某都不如的庸将,死上十万人,百万人,大唐都会拔去这根刺,扎在天子心头的这根刺!”

    他大笑着一拳捶到了几案上,那些精美的器皿,发出重重地碰撞声,李光弼耳中听到的,却是狼一般的嘶吼。

    “王公,他没有担当!他没有担当!”

    一连叫了数声,哥舒翰才稍稍平静下来:“明知天子之心不可挡,明知皇甫惟明、董延光皆是庸碌之辈,明知某这种蠢人,只会罔顾将士性命,他却没有站出来,担起这一切,这便是你所说的,有古人之风?”

    “数万将士啊,若是他在,哪怕能少死一千人,都会让陇右多出一千个完整的家,这他娘的才是古人之风!”

    臣子不言君之过,事情的是非曲直,随着当事人的故去,已经无从提起了,李光弼默然不语地听着他的咆哮,感受着他的那份心痛,毕竟两镇相隔不远,当年的战事,也有不少河西儿郎参加,那种满眼望去,处处白幡的凄惨景象,怎会不令人记忆犹新?

    “一个老者,最不希望的就是儿女的忤逆,最怕看到的就是纷争不休,他可以容许别人翦除太子的羽翼,却绝不会动太子本身,因为这些年来,太子的仁孝,既为朝野所知,也为天子所知,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太子。”

    哥舒翰叹了一口气:“寿王,实际上在娘子入宫之时,就绝了东宫之路,其余的诸子,又有哪一个比得过太子。”

    李光弼听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一走了之的冲动,这种事情,边将一旦掺和进去,皇甫惟明就是下场,传说中,王忠嗣也是因此才得罪的,他的小身板哪里担得起?

    可对方却不管做何想,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那一日,天子便如某今天一般,心痛不已,什么太子,什么权相,王公得挂四镇节度实职而不疑,在天子的心目中,早已超过了自家的子侄。”

    “天子心痛的是,他的违逆。”

    李光弼明白了,对于王忠嗣的情感,就连皇帝也未必真正弄懂,那是不同于子侄,却又超出子侄的,简单地来说,他当对方是自已的人,是如同高力士一般的心腹,可没想到,对方不光拒绝了他的调遣,还阴奉阳违,这才是最后的取死之道。

    要知道,对方可是曾经一日杀死过三位亲子的强悍天子,在他心目中,或许最为痛恨的就是这种不忠。

    然而,他最终还是放过了,这绝不是出自哥舒翰的苦苦哀求,而是心里的那份恻隐之心,正如哥舒翰说的。

    天子老了。

    “光弼。”哥舒翰抓住他的手臂,恳切地说道:“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不要去做违逆之事,这一回天子决心已下,五路围攻,犹以我河陇两镇为最,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战绩,你我都会成为那位权相的卒子。”

    “大夫放心,某不是王公,但凭调遣便是。”

    “你又何必自谦,王公曾有言‘异日代他者,必是你’,便是今日了,河西兵马,拿下九曲之地不难,难得是随后吐蕃人的反扑。”

    李光弼的心里一动:“你是打算......”

    哥舒翰点点头:“今日之事,多半瞒不过吐蕃人的探子,某这番做作,在他们眼中,会是什么样的解读?河西兵马,一定要牢牢地钉在河湟,哪怕他们倾国来攻,倘若战事不利,你就是某的替罪羔羊,光弼,莫怪。”

    长这么大,李光弼还从来没有听到如此直白的威胁之语,而且还是出自曾经的同僚,他相信,对方绝不会是虚言侗吓,这一仗,哪怕打光了河西兵马,也一定要达到目地。

    一如当年的石堡城。

    “只望哥舒公封王之际,不要忘了河西儿郎。”事到如今,他还有得选择么?

    “封王?”哥舒翰仰天大笑:“那日入觐,天子给某看过一份制书,写于天宝五载,可知封得是谁么?”

    本朝第一个王位封在天宝九载,在这之前,最有可能的人选自然就是王忠嗣了,天宝五载正是天子向他垂询石堡城攻略之时,哥舒翰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他当时答应并打下来,就会是第一个自边将封王之人。

    “某是一个用自家将士的尸骨,筑起青云阶的浑人,阿布思已经反了,河西若是有谁不满的,大可以反了去,哥舒老子,怕过谁来?”

    在他的笑声中,李光弼走出了大帐,无论那些话是真是假,这一战都是箭在弦上,李晟的大斗军已经出发,他们将直抵九曲之地,掀起这场大战的序幕。

    随后,便是一支接一支的河西兵马,在陇右将士们高亢激昂的歌声中,迈向远方的战场。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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