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浅安昏倒的那一刻,耳边便是妈妈掐着嗓子般才能吐出来的声音,脸上也被人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可笑……在这红鸾阁,她曾是华褚最大青楼的头牌花魁,她曾引得无数贵公子,不远万里千里来到华褚,一赌她的芳容,她也曾看着那些人们痴迷地瞧着她,为她一掷千金,然而,如此又能如何?到头来……不是已经有别的女人取代了她花魁的位置么?那些曾在她耳边说着为她生为她死的恩客们,不也已经成家了吗?
纵曾如此风光又能如何?如今的浅安不也只是一个妓、女,不也可以被客人抬手便打?
她低贱如泥!哪怕在空锡楼,她拥有青龙的腰牌,可是,在这里,她浅安……也一样与任何靠身子取悦他人的女子不同。这便是命吗?
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浅安仿佛又一次穿上了那件纯白色只是描绘着桃花,干净如雪的白衣!脑海里是漫天的桃花瓣在飘落,还有那个男子看似情深实则无情的桃花眼,他端着二十四紫骨的桃花扇在飞花下饮茶……那男人的回眸的一眼,已然如同烙印般地刻在了浅安的心上。
情报,情报……无边无尽的情报,她的生命除了这两个字之外,还有什么?
多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啊!浅安从来不哭,她总是媚笑着。带着让无数客人痴迷的微笑,陪着她们寻欢,曾经……她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别说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便是一个正正统统的大家闺秀也已然配不上他,浅安从来没有肖想过,从踏入红鸾阁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将她的心埋葬了,她所有的期待,不过是那个人每次到这儿的时候。她可以为他清唱上一曲歌,跳上一曲舞……
可是现在!全碎了,连她唯一的期翼也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浅安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清晰地知道一件事——司白走了,这一回,他是真的要走了。从此离开华褚,再不会踏上红鸾阁一步。
其实,在此之前,司白也有过三年没有来红鸾阁呆过一秒的事,可是,那些日子。浅安还可以去等,也并不会觉得三年多么漫长。更不会觉得,司白一日不来,她便活不下去了,别说三年,便是五年,十年,浅安也不会刻意地去寻找。她会照样微笑着做她的花魁,直到多年后司白再一次摇着桃花扇走进来。浅安便会一样媚笑着迎上去……便是那是,浅安也不会觉得,他来了自己有多么的兴奋快乐,只是和对别的客人一样,浅安会用一样的态度去对司白!
这一次他离开后,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浅安从来不知道,那样浅如止水的相处……她居然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在意。
“唉哟,我的乖女儿啊!”老鸨继续叫着,不停在轻拍着浅安的脸,然后,她突然一惊,直觉得双手像是被烈火烧到一样,那上面居然有浅安的泪水!
她的红鸾阁里,从来不逼迫任何姑娘,每一个人都是自愿进来的,可是……连那个笑的最艳丽的浅安,心里也是苦的吗?
老鸨隐藏在胭脂下的脸闪过一丝暗然,那样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惊艳,哪里会像是普通的老鸨?
“怎么了?郑成?”赵启冷笑了一声,望着只穿着亵裤的男人,“这么凶?对着浅安这样的美人,你也下得去手,该不会是不行吧?”
郑成提了提亵裤,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浅安,“这婆娘也太不经打了!老子爽快的时候……她居然问我北冥玉,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妓、女也想知道那消息。”
“她一个青楼女子,也不过好奇而已,你不说便也罢了,用得了把人打成这样么?”一行人,最好女、色的韩初假模假样的抹着没有眼泪的眼睛,“可真让人心疼啊!”
一向把客人看得比亲爹还亲的老鸨,这一会,居然没有再忍耐下去,直接把人哄了出去。
“臭婆娘!你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郑成一把扯下被人丢到头上衣服,三下两下地往赤、裸的身上套去,“你给老子等着!”
老鸨冷笑了一声,站在数十个护卫身前,双手插腰,涂得像鬼的脸笑起来都能抖下一层粉似的,然而,老鸨身上散出来的东西,却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而感觉到惊艳,“笑话,老娘还会怕你吗?我这红鸾阁虽比不得皇宫大院,然而,就你们这么点江湖跳蚤想拆了这,我怕你可没这么个胆子!”
无视郑成的狼狈样子,且玄低低地笑了几声,突然走过去,扯了扯老鸨的衣服!
纵然是一张带着婴儿肥,看起来无害的脸,可是,仿佛无法呼吸一样,老鸨却莫名的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脖子处摸了摸,那感觉就好像气管突然被蜘蛛丝缠住了。
然而,当老鸨将手摸到脖子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她并没有无法呼吸!
好像身上突然被穿了线,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老鸨随着且玄招手的动作缓缓地低下了头,将耳朵凑了过去。
且玄的手指在自己那婴儿肥的脸上点了点,这才对着老鸨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只见老鸨瞳孔一睁,连退数步……看着且玄的目光,即带着恭敬又浮着惧意。
“他说了句什么?”夏樱皱着眉,自语了一句。
“谁知道呢!”百里凤烨狭长带红的凤眸眯起,眸光在老鸨身上停留了片刻。
纵然是背对着百里凤烨,可是,夏樱却依然感觉得到那双凤眸之的眼神。“你也觉得……她不简单?”
百里凤烨笑而不答,恐怕……连这红鸾阁都不简单!
这红鸾阁做为华褚最大的青楼,里面有空锡楼、忆冰楼……或者别的江湖势力的人都不足为奇,可是——如果这红鸾阁本身就是为了吸引各方势力进入的话,那么……这便其怪了!这种念头在百里凤烨大脑一闪而过,百里凤烨薄唇上的线条不由的抿紧几分。
忆冰楼,也有在此呆了五年以上的人,可是,所有的消息都没有查出这老鸨有任何一点异常。初时,百里凤烨完全没有怀疑过……
且玄和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红鸾阁最繁华的时候,也恰好是夜色最浓之时,那几个人的身影,很快在夜幕下变得模糊起来。然而……突然间一冷,夏樱裹紧身上的玄衣,哪怕那几个人的身影已经只如豌豆般大小了,可是,这一刻,夏樱却清楚的知道。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且玄却回头来看她!
“阿樱。走吧!”身旁响起百里凤烨的嗓音,夏樱这才回过神,转身便也要跟着离去。
“等一下!”有清澈得如同水流一般的话语传过,下一刻,百里凤烨和夏樱的衣袖已经被人用力地篡住了,“在下有点事请求!”
夏樱回头,身后拉着不让他们离开的那人。居然是那个穿着参绿色锦衣,虽澄澈如白云。却叫人看不清真切的男子。
欧阳逸仙被百里凤烨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由的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呃……这位公子,在下脸上有什么异常吗?”
百里凤烨移开凤眸,身上不由的起了一层寒霜!
咳了两声,欧阳逸仙干笑着,将手伸到袖,把里面所有的铜板都摸了出来,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在下知道二位有一个神医朋友,在下想请两位的神医朋友帮忙看看浅安姑娘,说起来……浅安姑娘也是在下的朋友。”
欧阳逸仙盯着手心那二十来个不起眼的铜板,拉过夏樱的手,眉头一皱,像是在剜他的肉一般,忍痛将铜板塞到了夏樱心里,“这是在下回家的路费,在下也自知与二位的神医朋友的出诊费比起来,这还差得太远,可是……二位能否通融通融,改日在下一定奉回。”
“抱歉!”夏樱自知浅安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如今昏迷不过心伤而已,再者,对于别人的事,夏樱也不想多管,否则……早在郑成对浅安动手的一刻,夏樱便可以轻易阻止,夏樱自认不是侠客,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反手将铜板回放到欧阳逸仙的手心里,夏樱冷然道,“各请高明罢!”
谁料,百里凤烨素手一伸,红装一卷,竟将那二十个不到的铜板卷入了手心里,“好,阿樱,答应他也无妨!”
听百里凤烨这么一说,欧阳逸仙立刻笑得眯起眼睛,“在下一看便知二位是好人,多谢,多谢!”
夏樱与百里凤烨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之前,夏樱从来不觉得百里凤烨会有空多管这样的闲事,不由的有几分好奇,然而,那双凤眸却只是眨了眨,并没有解释什么。
欧阳逸仙跟在百里凤烨身后,看着那一抹红影,颇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这便又道,“那个……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讲!”百里凤烨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欧阳逸仙,神情颇为尊重,夏樱又是一楞,百里凤烨平日虽也不是欺凌弱小之辈,然而,私下里,百里凤烨却是那样骄傲的一个男子,别说平凡百姓了,便是瞧着景枫,百里凤烨的凤眸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咳了又咳,欧阳逸仙这才盯着百里凤烨的衣袖说道,“在下刚才所出的诊金,能否收回一个铜板,也好让在下……今晚还能买个馒头裹腹。”
百里凤烨的笑意带了七分邪媚,“自然!”说罢,百里凤烨便将那为数不多的铜板全数奉还了。
夏樱打量着这个参绿色锦衣的男子,他身上的气质依然让人感觉到温和不由的想要接近!瞧了那参绿色的锦衣好一会,夏樱虽不是享乐之辈,却看得出来。这男子傍身的布料应该是极其华贵的,可是……他却是如此贫困么?身上所有的钱财仅仅是这几个铜板么?
刚才出的小插曲,依然没有影响到前来寻欢之人的兴趣,该笑的笑,该闹的闹,内阁里,纸醉金迷依旧无边好!
浅安身上覆了件袍子,那是久容给她盖去的!
昏倒的女子那表情,便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夏樱。也不忍多看一眼,要有多么委屈,要有多么隐忍,要有多少的疼意,才能在昏迷后变得如此苍白?
清醒时笑的再媚再欢,可是……真正的自己。却是止不住眼泪的吗?浅安迷迷糊糊听到那个天下第一的画师,惊讶的说道,“她在哭啊!”
嗤笑了一声,浅安心想,哭?她还有哭的能力吗?这么多年里,她不是只会笑了么?
有时候便是眼角有东西出来。那也只是流泪而已,怎么可能是哭?她浅安的眼泪不是只是用来让男人更加心疼的工具吗?
“她怎么样了?”欧阳逸仙瞧着百里凤烨。“你那神医朋友呢?把他叫来吧!”
久容看着百里凤烨,抚了抚眉心绘着的牡丹,“她没事,只是不愿醒来而已!”
“乱说!”欧阳逸仙垂头,双手拉着参绿色的锦服,“怎会不愿醒来呢?醒过来才能追求自己梦想……死的,便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便是活到老,追求了一生。到头来也会那么多的遗憾,何况……她还如此年轻?她还末曾追逐过自己的梦想,浅安姑娘又怎么会不愿醒来?”
欧阳逸仙轻飘飘的一席话,却让浅安的眉头一皱!
久容亦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四国闻名的画师欧阳逸仙实在与她所想的大为不同。
浅安那一凝眉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夏樱的眼神……眼见着她凝眉之后还是没有转醒,夏樱眸子一睁,猛然将龙渊抽了出来,那一刻,宝剑立刻绽出宝蓝色的光泽,夏樱身上的杀气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出现的,“我看……她已然醒不过来了,以及流着泪昏迷,倒不如不知无觉地做个死人,也好过睡梦如此痛苦!”
言罢,夏樱的龙渊剑毫不客气地朝着浅安刺去!
“不要!”生死一刻,她居然不想死么?一直挣不开的眼睛蓦然张开,浅安抱着身上的袍子,连连滚开,喘息着将眸子投到夏樱身上!
而那里,那个劲装的玄衣女子,她手上的宝剑却并没有着地……若是浅安真的没有醒过来,那么,那看似充满杀气的一剑,其实也一样要不了她的命。
这一刻,浅安已然明了!
如此女子,如此靖安王爷!
扑哧笑了一声,那双狭长带红的凤眸之印着夏樱飒爽的身姿,“阿樱……凤眸该如何说你呢?”
“你醒了?”久容没然地走过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将浅安抱在怀里的长袍拿了回去,重新披到身上。
微微点了点头,浅安醒来的一刻,泪水已然不再流淌……挂在脸上的,又是那个属于头牌花魁的媚笑,哪怕她的脸上还存在着泪痕,可是,透过她的脸,却再也无法看到一丝的悲伤。
不知道怎么地……夏樱却想要叹息!
好一会后,浅安才将眼光从夏樱手的龙渊宝剑上移开,“多谢!”
龙渊入鞘,夏樱并没有多看浅安,只是淡淡地说道,“用不着,你本无伤,便是昏迷也要不了命,救你的是你自己!”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夏樱改口,将眸子投到了那个参绿色锦衣的男子身上,“或者说……是他救的你。”
浅安糯糯地笑了笑,对着欧阳逸仙轻然一拜,“多谢先生!”
“啊?是在下么?不不不……”欧阳逸仙拼命地摇着手,连连将浅安抚了起来,“错了,错了,在下又不会医术,怎会是在下救了你呢?”
浅安淡笑不语!老鸨这才走来,一把抱住浅安,“我的乖女儿哟,你可吓死妈妈了!”
老鸨脸上的脂粉味叫浅安有些难受,然而……不知为何,心口却颇有一些淡淡的暖,“妈妈,我没事!”
老鸨看了浅安好一会,忙使浅安手擦去一盒药水。“好好擦擦,你看你的脸巴掌印还在呢?若是不快快消除,你还怎么接客哟!”
浅安手上一僵,险些将那药盒摔掉,然而,不过片刻,浅安便已经回过神来,紧紧地抓着那药盒,复而才开了盒子。将药膏在手指上抹得均匀,用心的往脸上擦去,“妈妈说的是!”
不知有是谁的叹息那么浓重,那么深刻?浅安听在耳朵里,却不敢去瞧叹息之声的源泉,否则。连她自己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如此——可悲!
“乖女儿,今晚你先歇息去吧,妈妈让郎再看看!”
没等老鸨说话,旁边便走了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一把勾住浅安。打着酒嗝的说道,“可怜啊!我的美人儿。放心,郑成那小子这么对你,我一定替你出气。”说着,男人轻手轻脚地在浅安红肿的脸上碰了碰,“还疼吗?”
“疼!”浅安垂眸,“张公子可会怜惜奴家?”
“当然,当然!”男人一个劲地点头。“不就是个郑成吗?消失了三年,别看他现在穿得人模人样的。三年前也不就是一个盗墓的,居然这么对你,放心,我……我替你出气!”
“噢?张公子之前认识那个人吗?”浅安摸了摸脸,此刻她脸上的掌印已然淡了下去,却不知那心口处的伤痕是否也随着变浅了?
在夏樱、百里凤烨和欧阳逸仙的注视下,浅安已经揽着男人的腰走到了红鸾阁的酒池肉林里。
“咦!”在欧阳逸仙的惊呼声,夏樱只觉得怀里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这,这……”
欧阳逸仙手上的,正是司徒青怜送给夏樱的那块锦帕……那上面的画作,出自欧阳逸仙之手!
“这是我的东西!”夏樱没有瞥见欧阳逸仙脸上震惊的表情,只手将那方锦帕收了回去。
百里凤烨注意到欧阳逸仙的眼睛闪了闪,却没有摸透那个眼神下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百里凤烨正待说话,红鸾阁突然传过一阵女子的轻笑声,“丝薇,你看……如今咱们红鸾阁可不仅来了女子,连这么个小孩子都幕名而入了吗?”
“我……让我进出!”隐隐有个男孩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小弟弟长得不错,谁也不要跟姑娘我抢,今天,这小孩子可是我的了!”浓浓地笑意又传了过来!
“我……我是来找人的!”那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这群女子之,男孩的声音仿佛染上了哭腔似的。
“找人?小弟弟找的可是我呢?”围着男孩的那群女人却不打算让行。
百里凤烨最先听出这声音,不觉地唤到,“是修黎!”
夏樱也听出来了,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他怎么来了!”
百里凤烨和夏樱挤到门口时,归海修黎正不停地躲闪着那些朝他伸过来的手。
“修黎?”百里凤烨的红装如此突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燃烧殆尽,只剩那抹红影如火般明耀!
归海修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和夏樱,“师……是百里哥哥吗!”说着,他挣脱了那群女人,拼了命似地挤到百里凤烨和夏樱身边!
下一刻,归海修黎已经用力地夏樱的腰环住了,这个比起同龄孩子更加坚强的男孩子,这一刻却是哭如泪人!
夏樱没有想到归海修黎竟是朝着她奔来的,身上微微一僵,腰上的手越来越紧,归海修黎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夏樱姐姐,你没有死啊!太好了,你没死啊!”
归海修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心底明明是如此欢喜的,然而,眼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你没死,你没成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男孩子的泪水都已经将夏樱的玄衣沾湿了一片。
眉角间带了些柔软,夏樱伸手在归海修黎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我没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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