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货源没有问题，夏北当即让贝老板报价并付了款。至于货物，则将由贝老板通知店里的伙计，直接以包裹的形式发到龙虎兄弟会基地。
    说实话，贝老板给的价格其实算不上便宜。比起夏北了解的价格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夏北没有讨价还价。
    这场交易其实更像是一种标志。
    站在贝老板的角度，这代表着圣殿原住民完全接纳夏北这个外来者。代表着他很乐意与夏北建立合作关系。如果夏北未来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合作。
    而对于夏北来说，试探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
    以安多和贝老板为代表的NPC虽然会尽力满足自己的要求，但就像自己查询天火联盟的情报时安多选择了离开办公室一样，一切都要在“规则范围之内”。
    哪怕这种“规则之内”近乎掩耳盗铃，那该掩耳的时候也得捂上。
    贝老板给的这个价格，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夏北心里算是彻底有了数了。当下也不再客气，问道：“贝老板，我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叫我老贝就好了，”贝老板笑容满面地道，“阁下有什么尽管问。”
    “那我叫你老贝，你也叫我夏北好了，”夏北笑着道，“阁下这样的称呼听着怪别扭的。”
    “没问题。”贝老板给夏北的茶续上水，爽快地道。
    “老贝，”夏北笑眯眯地问道，“有江湖传言说你是城主府的密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银河天行自成立的那一天起，三百年来，人们都无时无刻不在研究这个世界。而针对天道大陆的原住民，以及圣殿原住民的社会研究，更是天行学科中的大项。
    为了剖析圣殿原住民的社会体系，理清他们的人物关系，一代又一代天行学者皓首穷经，焚膏继晷。不断地观察，剖析，研究……并发表和出版了大量相关论文和书籍。
    玩家们只要随便在网络上搜索一下，就能找到许多诸如《圣殿原住民人物大全》、《圣殿NPC社会揭秘》、《圣殿原住民神秘组织》、《圣殿原住民的传统和风俗》、《圣殿原住民人物关系图》一类的文章。
    而这其中，做出最大贡献的就是破解者联盟了。三百年来持续不断地观察，让他们积累了大量关于圣殿NPC的资料，并从中研究分析，取得了不少的研究成果。
    就连官方和许多相关研究机构，也要引用破解者联盟的数据。
    但这些论文也好，书籍也罢。除了NPC的相貌，名字和一些如同人物性格，喜好，日常活动区域等可以通过观察得来的信息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没有经过证实。
    例如贝老板，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人物。
    通过人们对贝老板的观察，大家发现，这位贝老板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圣殿NPC。他的身份，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杂活殿老板那么简单。
    首先，这个老头是玩家们认识的圣殿平民中，少有的能自由进出城主府的人。
    每隔一段时间，贝老板就会去城主府一趟。没有人知道他进去干什么，找什么人。但人们发现城主府的佣人、管家和卫兵对他都非常熟稔。从来对他不加以阻拦。
    而普通圣殿平民，但凡靠近城主府，都会被拦下来盘问。大部分圣殿平民NPC，几百年都没进过城主府一次。
    除此之外，贝老板还和城主府的卫队统领苏飞关系不错。两家都住在钟楼社区香水街。相距不过一百多米。偶尔贝老板会提着酒菜去苏家，喝得醉醺醺的，深夜才出来。
    不时，这位贝老板还会和城主府卫队一起出城去往野区深处的城镇。卫队士兵策马持枪而行，他就赶着车走在队伍中。看起来，就如同卫队在护卫他一样。
    通常情况下，他和卫队只是同行一截路，到了地方就会分开。可也有观察者发现，有好几次，卫队都是跟着这位杂货店老板在野区几个城镇转了一大圈回来的。
    因此，在关于这位贝老板的研究中，人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地猜测。
    有人说他是城主府的管家，杂货店都是城主的产业。他只是在为城主打工而已。有的说他是城主的密探，以杂货店老板的身份做焰虎，专为城主收集信息。
    当然，也有人说他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杂货店老板，只不过负责供应城主府的物资而已。
    而这些说法，无论怎么言之凿凿，都是没有经过证实的猜测。圣殿原住民是不会回答任何类似的问题的。
    在夏北看来，什么密探一类的说法当然是无稽之谈。
    圣殿原住民的世界虽然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且每个原住民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彼此之间有关系好的，有关系差的，甚至还有互相仇视的。
    可这个体系，却跟天道大陆不一样。
    天道大陆的原住民是自有命运，是有生死的。而圣殿里的NPC，却是为玩家体系服务的，并且是永生的。
    在这样的体系里，无论是城主府，卫队，各大系统殿和底层的这些圣殿平民，其实都带有一种功能性。他们存在的意义，本质上和游戏中的NPC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想象城主需要一个密探做什么——监视玩家，然后某一天化身大魔王大开杀戒，把所有玩家都杀光吗？！
    因此，夏北提出这样的问题，原本就只是一种开启这个话题的玩笑罢了。
    可让夏北没想到的是，贝老板竟然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城主的密探。”
    夏北当时就傻眼了。
    “很奇怪是吗？”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夏北，“是不是在你们的心里，我们这些原住民，每天就日复一日地做用同样的事情，只需要维持圣殿的正常运转就好了？”
    被一个NPC这么问，夏北不禁有些尴尬，但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身为星神的仆人，这当然是我们的职责，可既然这个世界诞生了，我们的存在难道除了做一些不用人也可以的事情之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吗？”贝老板问道。
    这个问题，让夏北不禁一愣。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他们这些圣殿原住民仅仅只是作为功能性的NPC存在的话，那他们又何必需要自己的生活，个性乃至一个如此庞大而又复杂的社会？
    天源星族创造他们，难道就只是为了“游戏的逼真”吗？
    只是以前他只是胡思乱想的一个闪念而已，并没有深究。却不料竟然被一位NPC当面问了出来。
    见夏北若有所思，贝老板直接回答道：“所以说，我们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不然的话，一个没有目标的漫长生命也未免太无聊了。”
    贝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给水壶里倒上水，放在火炉上：“而我们存在的意义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协助你们征战这个世界。只不过，在你们的认知中这是我们的作用……”
    贝老板抬起头来，笑道，“……而我们的自身认知的，却是我们生命的目标和理想。”
    夏北心头猛地一跳。
    同样是为玩家提供协助，可“NPC的作用”跟“原住民的目标”，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前者不过是死板而被动的程序。而后者……
    这一刻，夏北仿佛看到一个隐藏的，或者说是被所有人下意识忽视的世界陡然浮出了水面——那是一个由圣殿原住民构成的，鲜活的，有目标的，甚至有体系的世界！
    而这就意味着……
    见夏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贝老板笑道：“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只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而已。”
    水烧开了，贝老板又泡了一壶茶，给夏北倒上。
    他说道：“天行世界是一个庞大的世界。虽然星神只有一个，神界也只有一个，可天行凡界却又很多。就像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天行空间一样，不同文明也各有自己的天行凡界。
    “每一个天行凡界都是不同的。而我之所以是贝修，是杂货店的老板，是因为我是随银河天行而诞生的。而银河是你们的银河，这个天行凡界底层基因就来自于你们的文化和传承。
    “所以，我才是贝修。而且就像你属于银河文明一样，我也属于银河凡界。而这也就意味着，当你们和其他文明是竞争对手的时候，我们和其他文明的天行凡界也是竞争对手……”
    贝老板放下茶壶，笑着问道：“明白了吗？”
    夏北这下是彻底清楚了其中的逻辑，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老贝你们也一直在暗中做着什么？”
    贝老板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天道争游，本来就是星神的意志。你们在争游，我们也在争游。这原本就是我们生来的宿命。自然，我们不可能只在旁边袖手旁观。”
    他说着，笑着抬头，透过茶杯袅绕的水雾看向夏北：“你一定很好奇我们都做了什么……”
    夏北把头点得飞快。
    其实，玩家们之所以会下意识地把圣殿原住民当成NPC，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原住民的社会实在太过封闭。
    大家知道有系统殿堂，有系统交易体系，有城主，有卫队，有许许多多的城镇，有数不清的平民……可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却是玩家所无法探知究竟的。
    自己偶然间推开了这道大门，又有这么个机会，当然要弄个明白。
    对此，贝老板倒也毫不隐瞒。
    当下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等到一壶茶喝到没了滋味，夏北已然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