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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 六经是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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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字形的图书馆中间小院紫藤花架下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李不弃与孙永,邵雍和张载各据一边,赵敏在李不弃身后陪坐,杏儿和莺儿用个小火炉烫酒,周围一大群秀才们或坐或站地围观。这就是后日被称为“理学开端”的那次聚会的场景了。

    因为这次聚会围观的人比较多,因此记述比较详尽,公认的情况是这样的:

    初次见面的人总是喜欢把双方都认识人做切入点引起话题,于是就聊起了范相公,结果李不弃一语惊四座:“官家也曾让范相公教导在下,只是我见范相公做学问的法子有问题,所以请教得少。”

    说完这话,李不弃就感到周围一静,拿眼一扫就看到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自己,就连自己的老婆也是如此。

    范相公,是公认的大神呀,尤其是《岳阳楼记》一出,更是无人能与之争锋。你居然说范相公不会做学问?太狂了吧?

    邵雍还算是神色正常的,先问道:“不知官人以为范相公做学问的法子有何问题?”

    李不弃指着张载说:“当年子厚兄本是好兵事的,范相公赏识子厚才学,却劝子厚回家钻研名教,这便实在是误人子弟了。”

    这话说得够重,张载作为当事人连忙说:“范相公教诲使载受益颇多,如何能说是误人子弟呢?”

    李不弃便问:“听说子厚兄见了范相公之后就回家闭门读书了。却不知已经误入了歧途。”

    张载忙问:“苦读研习正是做学问的法门,不知如何便是误入歧途呢?”

    李不弃又一句话把众人雷得蹶倒:“子厚兄钻研的是‘六经’吧?如果我说这‘六经’大多不过是蒙书呢?子厚兄说,有谁十几年只学蒙书学问能长进的?”

    “什么?‘六经’大多是蒙书?”孙永和张载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邵雍忙问:“官人为何说‘六经’是蒙书?”

    李不弃扫视一下见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不由一笑:“这个道理也是我在自己编了一本《三字经》之后才明白的。”

    “《三字经》里有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有人便对此提出质疑,认为这一句武断,对天下很多事解释不通。这话不能说不对,只是因为《三字经》是蒙书,小孩子心智不全,难辨正误,须以大义教之,所以《三字经》第一句必要这么写。由此想来《春秋》一书想来也是如此的。”

    邵雍问:“官人是说夫子‘笔削春秋’之事?”

    “正是。经人质疑,我才理解夫子苦心。夫子之时天下可没有几十万读书人,民智未开,夫子只得以最基本,最浅显的大义教之。所以《春秋》便是一本蒙书。既然夫子把《春秋》的史料删了许多,只让后人看到夫子想让人看到的事,后人自然看不到这段历史的原貌。后人研究此书,只能是管中窥豹,能研究出什么高深学问来?”

    坐在孙永身后的一个秀才问道:“官人只说《春秋》,可还有五经呢?”

    李不弃说:“先说《诗经》。汉有赋,唐有诗,我大宋有词,这些皆是《诗经》成书时没有的。我华夏文化便如一个幼儿不断成长,《诗经》便是记载这个幼儿牙牙学语之时的语言。你们说可有人只学《诗经》能作出一首好词来?”

    见众人都陷入思量,李不弃接着说:“《乐》也是这般。现在世人多用琵琶,唢呐,皆《乐》之不载。《尚书》记国家戎、祀之事。彼时国家戎事必用战车,武器用戈矛铜剑,现在哪个还用?这《礼》么,本就存疑,就更不用说了。”

    李不弃看向邵雍:“我以为六经唯《易》乃‘大道之源’,只可惜深奥如斯先人又惜墨如金,若不识天地山川今古之变,则无以窥门径。躲在书斋里研究,便是倒背如流也难明其理。”

    邵雍连连点头:“官人对《易》的见识正与雍相合。只是说其他五经多是蒙书似乎也有些偏颇。”

    李不弃说:“这只是我一家之言。大家若觉得有理便听,若觉得是胡说,当耳旁风就是。”

    不论李不弃刚才如何惊世骇俗,这样并不强迫别人赞同的态度还是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张载问道:“既然官人说载做学问的法子有问题,不知官人以为该如何作学问?”

    李不弃指着邵雍说:“子厚兄当向尧夫先生学习。我以为做学问应该首先读书,然后增广见闻,如人学泳般亲身研习,最后学问才能如建高楼。”

    说到这里李不弃准备夹带点儿私货:“首先说说增广见闻的重要性。有一句话叫时过境迁,便是说的时代不同,环境不同,人们对同一件事的认识和处理也会不同。如果你不能亲身了解一件事的背景环境,不能把自己亲身代入这件事中,便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我先来讲三个奇闻。这个是从曾往吐蕃作买卖的商人那里听来的。这商人说吐蕃人遇到客人留宿,会让妻女晚上陪侍客人。如果家里只有一间房屋,男主人会在一旁假装熟睡让客人尽兴。”

    “啊?”“真的吗?”“野人!”秀才们都惊讶了。李不弃感到腰上的软肉给拧了一下。但是他不动声色接着说:“第二件是从一个游方老人那里听来的。他说有一个地方人聚落而居,不识耕种,唯以狩猎采集为生,人无私财。这里的人有一个习俗,家中老人每到一定年龄便由儿子背到旷野中遗弃,任其自生自灭。代代如此,从无例外。”

    “畜生!”“真是蛮夷!”“这样的人当遭天谴!”秀才们更加愤怒了。

    李不弃却不理会继续说:“第三个故事是听缘边部落的人讲的。说是匈奴人很穷,所处又是苦寒之地,每到天气严寒牲畜死亡,既无衣食,又无炭火取暖,寒夜一至人多冻死。于是寒夜降至时,匈奴部落的人就会挤在一起取暖,最强壮者在中间,外围是老弱妇孺。老弱皆在最外围,一夜多冻死,能活下来的皆是强壮。你们说吐蕃人、那不知什么地方的人,还有匈奴人作得对不对?”

    张载和邵雍还没说话,秀才们已经忍不住叫喊起来:“此三者皆畜生之行也,自然是错的!”

    李不弃等了一会儿问:“大家都说是错的?好,那我们先来分析第一件事。你们应该知道我中原有‘同姓不婚’的规矩吧?可知是为什么?”

    有秀才就说:“有悖人伦。”

    “为何有悖人伦?”

    “……”那个秀才答不上来了。另一个秀才替他答道:“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人呢。”

    李不弃说:“有理。只是是一家人不是更好吗?又不是父母兄弟,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这下秀才们都答不上来。李不弃这才说:“因为有血缘关系的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往往有残疾,或者身体羸弱容易早夭。所以为了防止近亲结婚祖宗才定下‘同姓不婚’的规矩。”

    “若是你们去过吐蕃就知道那里地广人稀,跑马百里不一定能见到一户人家。那里才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地。便是婚嫁也只能在临近几家间进行。几十年下来几家便都是亲戚,自然犯了近亲结婚的忌讳。外来的人却与当地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因此若是妇女受孕生下的孩子就能帮那里的人把人口繁衍下去,保证家族不至于消亡。此事虽然看似有悖常理,却合乎大道啊。”

    “啊?这样啊?那后两件事难道也是合乎大道的?”有秀才立刻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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