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遇一熟人
冬日的冷风从河面上吹过来,灌进衣服的领口缝隙,给人种似是被锐器刮过皮肤的疼痛,虽然地中海的冬天比北方要暖和些,但是那种寒冷依旧让人觉得难以承受。
街上乞讨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衣不裹体,当有华丽的马车从街上经过时,这些人就会伸出手乞求得到些施舍,但是往往被呵斥谩骂,有些干脆会被护送马车的卫兵用鞭子驱赶抽打。
罗马是繁华之都,荣耀之都,但是却从没不是穷人的天堂。
当马车经过跨越台伯河的大桥时,亚历山大看到了河岸西边高高的山丘上的一圈围墙。
围墙后隐约可以看到高耸的塔楼和一片片的建筑,亚历山大知道,那就是梵蒂冈宫所在地了。
早期的梵蒂冈宫周围是没有这么一圈围墙的,自从几个世纪前的加洛林王朝的丕平向教会献出以罗马城为中心的大片土地之后,罗马就成了教会直接统治的领地,而随着利奥教皇为查理曼的加冕,教会所拥有的财富和权势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驶上了顶峰。
所以许久以来,居停在梵蒂冈宫的教皇是以罗马城的城墙为自己所拥有的这座城市的边界,只是到了13世纪之后,这种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梵蒂冈宫变得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不安全,事实上不论是神圣罗马的皇帝,还是法国的国王,似乎都逐渐把进入罗马视为一种彰显他们权力的表示,这让罗马在这些欧洲强大君主面前逐渐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这么一来梵蒂冈宫就成了教皇到了晚间唯一觉得还算安全地方,尽管罗马依旧在名义上归为教会所有,但是渐渐的在人们心目中,台伯河西岸的那座山丘,却是教皇安身所在。
只是让初来乍到的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当马车在桥上行驶时,看到的一幕幕让人颇感意外的情景。
一群群花枝招展,或者干脆说是放浪形骸的女人在桥上走来走去,而且随着马车前进这样的女人在沿途上也越来越多,当马车缓缓穿过围墙的门洞时,甚至被一群女人包围了起来。
这些女人不停的向护卫马车的士兵和那些看上去颇有身份的随从频送秋波,卖弄风情,有些更是干脆扯开原本已经露得差不多的领口,把大片大片坟起的白花花的肉丘展现在那些士兵的眼前。
“这些女人是什么人?”虽然心里明白,可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的卡罗小声嘀咕着,当有一个女人追赶在他的坐骑旁边,不停同肉鼓鼓的胸口挤蹭他的大腿时,卡罗不由感动一阵口干舌燥,不过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冬天的干燥“难道她们都是娼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亚历山大微微一笑“别这个样子,也许你很快会看到更壮观的呢。”
“可这是梵蒂冈,是神圣的圣保罗开始传递耶稣基督的福音还有长眠的地方。”卡罗有些难以接受的嘟囔着,虽然他也曾经参加过战争见过些世面,但是罗马却是第一次来,更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种完全让他不知所措的情景“这些女人怎么能在梵蒂冈做这些事情!”
“那么你认为梵蒂冈应该是什么地方?”亚历山大微瞥了眼猎人,见他依旧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亚历山大不得不小声提醒他“记住我的劝告,如果你不想因为突然得了某种怪病莫名其妙的死掉,最好不要去碰这些女人,哪怕是多花点钱去找个不那么漂亮的乡下村姑也要比这些女人安全的多。”
卡罗有些呆滞的点点头,想想亚历山大的话,他忽然身上哆嗦了一下,赶紧催马挣脱了一直跟在旁边的几个女人,追上了正快马远去的老爷。
乔安娜坐在马车里没有看外面的情景,其实她对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一清二楚,一想到梵蒂冈比她上次来时见到的还要堕落,乔安娜就不由担心那位教皇会不会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加的奢靡贪婪。
马车顺着一片略显陈旧的宫殿边的石头道路驶进了一条由众多低矮成片的拥挤房屋夹僻的甬道,在这一大片房屋的左边,那片显的陈旧颓败的宫殿呈半圆形的与一片稍显杂乱的建筑混为一体,而在右边,一处颇为雄伟的建筑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梵蒂冈宫。”乔安娜轻声自语,她的目光中突出希冀与渴望,似乎一路来的辛苦旅行让她觉得能到达这里都值得了。
“陛下,按照教宗陛下的安排,您将先在加洛林宫的侧宫暂时等候,然后将会有人来邀请您觐见教宗陛下,”跟着乔安娜一起来的司铎再次低声向乔安娜诉说一遍她的行程“另外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向教宗陛下呈现的重要文件,可以提前向来迎接您的使者说明交接。”
乔安娜点点头,她知道司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暗示她把要送给亚历山大六世的东西交给来人,而且她也早有耳闻,那位教皇往往是根据觐见者送的礼物的多寡来决定召见时间的长短,和对来人采取什么态度的。
“还有,您的卫队只能留在这里,您可以带领一个侍从保护您,但是当您觐见的时候,这个人也必须留在宫外。”司铎再次提醒“请允许我多说一句,教宗陛下身边的卫士都是由瓦伦西亚大主教亲自挑选的,这可能和您上次觐见陛下时候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是这些卫兵对陛下的忠心绝对不容置疑,所以您一定要确保您的侍从不会引起那些卫队士兵的不满,否则可能就会造成某些意外。”
司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离马车不远的纳山,这个装束怪异的波西米亚人与王后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早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候不得不干脆直接提出了警告。
原本在听说只能带一个卫兵的时候本能的看向纳山的乔安娜,听了司铎的话不得不收回目光,然后她就看向了站在稍远处正对阿格里人下令的亚历山大。
“孩子,让我再提醒你一声,”在离开前司铎不忘对亚历山大叮嘱“不要做任何会让卫队产生怀疑的事,为了教宗陛下的安全,瓦伦西亚大主教已经向卫队下了令,可以随意处决任何可疑的人,记住是随意处决。”
亚历山大微微鞠躬表示感谢,等司铎离开,他转身向着对面的梵蒂冈宫看了看。
他知道司铎所说的瓦伦西亚大主教,正是亚历山大六世最为宠爱,也是最为狡猾残忍的私生子,有着毒药公爵之称的凯撒·波吉亚。
尽管按照天主教规,神职人员禁止婚姻,跟禁止与女人发生男女之间的关系,但是除了最早期那些把清贫守身视为神圣的虔诚教徒外,越往后这种教会越是被置若罔闻,特别是随着风气越来越堕落,坐拥财富和养情妇不但已经完全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很多教皇还在私下里为自己的情妇谋取利益和地位。
不过这些人当中最为特别的是亚历山大六世。
他不但完全公开的拥有情妇,更是公开承认自己那几个私生子的地位,而在他的这些私生子中,他最喜欢的是他的次子凯撒和他的女儿卢克雷齐娅。
即便是在还没有成为教皇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依旧不顾世俗外人的议论,甚至是敌人对手的指摘,顽固的为他的那些私生子们谋取各种各样的权利,从军事统帅到宗教领袖,他希望当有一天自己登上教皇宝座后,他的儿女们能成为“波吉亚王朝”中最强有力的支柱,为此他在很早就给他的儿子凯撒授予了众多神职,甚至在他9岁的时候就被授予了瓦伦西亚主教的头衔,而还刚刚成年就披上了枢机的法衣。
他的女儿则在很小的时候也被安排过好几门很有价值的婚约,而最后她则在不久前刚刚嫁给了米兰公爵,著名的斯福尔扎家的人。
张罗这门亲事的,正是蒙泰罗枢机。
凯撒为教皇组织的卫队,亚历山大心中若有所思,想想如今法国人与联军在罗马城外对峙的情景,亚历山大觉得凯撒这么做,似乎不只是为了保护他的父亲。
乔安娜送出的礼物显然起了作用,没有多久一个教皇身边的高等秘书已经来迎接乔安娜,在稍加问候后,乔安娜被告知,她可以与教皇有一个小时的交谈时间。
这让乔安娜很高兴,虽然想到为了这一个小时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小,而且随后还要付出多少还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的处境已经足够让她满意了。
亚历山大陪着乔安娜顺着那些杂乱的建筑之间的狭窄道路向前走,这里看上去挤不干净又很混乱,依旧还在修建没有竣工的西斯廷教堂的脚手架上攀上攀下的人,在灰尘中看上去也是模模糊糊的,以致当穿过一片脚手架时,亚历山大不得不伸手轻轻搀扶着乔安娜不让她因为脚下不稳摔跤出丑。
“这里很快可以建起一片最伟大的建筑,”那个秘书边走边对乔安娜说“很多著名大师的杰作已经被运到了这里,等到完全竣工之后,这里的藏书和艺术珍品将会引起整个欧洲的嫉妒。”
“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又幸能看到这个奇迹。”乔安娜随声附和着,只是她的神态间却没有显出太多的兴趣,这让秘书似乎多少有点失望。
而亚历山大却不尽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修建的宫殿和飞扬的烟尘中正由很多人合力摆放在大理石座台上的一尊尊栩栩如生,神态迥异的雕像。
烟尘中那些或是昂首远眺,或是激情飞扬的雕像如破开时间的幕布拔地矗立而起,在这一刻亚历山大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着什么。
文艺复兴的时代,他心中不由浮起一丝遐思,直到听到走在前面的秘书轻声提醒。
一队卫兵沿着梵蒂冈宫的台阶一字排开矗立在面前,他们手擎长矛,冰冷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从这里开始您得自己进去了,陛下。”秘书提醒乔安娜。
“那么你就留在这里,直到我回来。”乔安娜对亚历山大说。
“遵命陛下。”亚历山大鞠躬行礼,看着乔安娜由秘书带领着穿过那些士兵,他不由对这些凯撒专门为了保护亚历山大六世组织起来的卫队注意了起来。
这些人看上去就很彪悍,而且亚历山大隐约从他们身上感觉的出这些人与其说是用来当卫队,不如说就是一支人数虽然不多却颇为精锐彪悍的军队,而且只要想想凯撒的这支军队应该不止只有眼前这么点人,他就不由想起了头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叫亨利·德·夏尔仑的法国将军说过的话。
“罗马城里不允许有除了法国军队之外的任何武装。”
亚历山大回想着这句话,再想想如今罗马城中,可能没人能完全说清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不禁暗暗揣摩着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该怎么做才能让阿格里在如此复杂的局面下支撑下去。
对亚历山大来说,阿格里实在是太小了,但是就如今的局势看,能保住阿格里却已经很不容易,特别是如果法国人败退的太早,那么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亚历山大一边想一边沿着台阶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当来到一尊刚刚落成雕塑前时他停下看抬头看着这尊似乎有些眼熟的雕塑,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见过这尊雕塑的,只是也许因为雕塑还没有完全扯下包裹的厚布,而且四周的情景也和他记忆中的有很多地方不同,所以一时间没有看出来这时谁。
“嘿,别挡在那,我没法看到前面了。”
一个很生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亚历山大扭头向后看去,看到一个皮肤粗糙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头顶随着脑袋晃动摇来摆去的青年正站在一个脚手架上,他的怀里抱着个很大的画板,右手正拿着支蜡笔指着下面的亚历山大大声呵斥。
看到这个年轻人,亚历山大不禁露出了微笑。
这时那个青年也看清了亚历山大,他似乎稍微一愣,然后立刻大叫着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
“我看到了谁,哎呀真没想到居然会在罗马见到你!”青年一边叫着一边用那双长满茧子的粗手紧紧抓住亚历山大的肩膀。
“我的朋友,你是给我做模特的吗?”
年轻的米开朗基罗如是说。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