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 门外旁观
说出来可能很难相信,但真实情况就是,电影拍摄现场或多或少看来都有些愚蠢,不是特指那些后期电脑特效才能够完善来的场景,即使是普普通通的表演现场也是如此——
一名或者多名演员在整个摄影剧组工作人员的环绕之,进入另外一个角色的状态,展现出另外一个界的故事,沉浸在自己的欢快、悲伤、喜悦、痛苦等等情绪之,全情呈现出故事所表现出来的状态。
但重点就在于,所有工作人员都置身于现实界的环境,被摄像机、轨道、话筒等等拍摄设备所萦绕,这也迫使他们从剧本界之剥离出来,清楚地明白这是“表演”,又或者说这是一种虚假的状态,自然而然地制造出了一种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落差。
落差越大,感觉就越是愚蠢,尤其是那些必须对着空气完成表演的爆米花视效大片,在剧组旁观拍摄过程的时候,感观确实是如此。
就好像电影“楚门的界”一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是虚假的,只有楚门一个人例外。于是这就制造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落差感,那种置身事外的上帝视角往往能够带来一种独特的感觉——开始阶段就是一种愚蠢的荒唐。
这是正常人的普遍反应,同时也是每一位进入好莱坞电影产业的普通工作者所必须克服的正常反应:
他们必须说服自己保持专注,又或者是说服自己习以为常,否则拍摄片场的工作就难以运转下去了。
但陈子浩和梅兰妮却不是专业人士,他们只是偶尔过来客串的吃瓜群众,此时站在一堆工作人员的人群,环绕着无数拍摄器材,整个氛围就正在强调着:这是拍摄现场,这是假的!再加上眼前那个替身演员大剌剌地躺在地上,戴着头套、牵着电线、身体比例严重不协调,每一个细节都正在打破神秘感,方方面面地提醒着他们,这是假的!
如此感觉就好像劣质版本的魔术揭秘一般,不仅神秘感全无;而且还手法拙劣地把真相赤果果地扔出来,就连揭秘都没有一点噱头或者质感,让人不忍直视。
在如此情况下,眼看着蓝礼和布莱丝还要一本正经地表演出悲伤和沉重的表情,梅兰妮真的就要忍不住爆笑冲动了:真的是太蠢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知道这是电影拍摄现场,大家都在认真工作,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但眼前的简陋画面真的真的让人难以保持注意力的集,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可是,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屏息凝视的专注神情,这让梅兰妮有些孤立无援,她只能寻找陈子浩求助了。
抬头,梅兰妮就看到陈子浩眼底也流露出了错愕和意外的神色,浅浅的笑容已经在嘴角蠢蠢欲动,这让梅兰妮立刻欢快来,用手肘顶了顶陈子浩的手臂,强忍住自己的笑容,用眼神默默地说到:这场面真的好好笑!
陈子浩也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但他和梅兰妮不同,如此近距离观看蓝礼表演的机会,他可不想要轻易错过,尽管场面确实非常搞笑,他的注意力还是留在了蓝礼的身上,在监视器屏幕上细细地探索寻找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正确的做法。
通过摄影师的镜头,陈子浩的注意力就逐渐凝聚在了蓝礼的眼神和表情之上,那些简陋乃至于荒谬的场景就变得理所当然来,因为他的所有感观都集在了蓝礼的身上,事情就渐渐开始微妙了来。
“看!”陈子浩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监视器画面之上的眼神,然后就保持了安静。
梅兰妮还是没有办法摆脱自己脑海里的笑意,但她也知道机会难得,还是把视线投向了电视屏幕,权当是围观热闹了,然后她就听到陈子浩的声音再次低低地传了过来,“你看。”
看什么?
梅兰妮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监视器画面,但所有注意力都集在了那个腕龙头套上,真心太抢戏了以至于没有办法摆脱,然后再看蓝礼和布莱丝身上流露出来的悲伤,那种喜感就让她始终没有办法入戏——
就好像蓝礼抱着一个橡胶头套在悲伤。那不是悲伤,那是神经病。
但伴随着陈子浩的声音,梅兰妮渐渐地注意到了:注意到了那些细节,因为整个画面的所有焦点都集在了蓝礼和布莱丝身上,她也没有办法忽略那些细节,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视野范围之内。
他的右手轻盈而温柔地触碰着腕龙的长颈,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似乎担心自己的触碰反而会惊动受伤的生灵一般,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柔和来,那专注而投入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它的身上,流露出一丝悲痛和沉重,而后就转瞬即逝,把所有的伤痛都隐藏来,眉宇就再次变得坚毅来,却依旧不敢加重动作,唯恐自己打扰到了它的安歇。
是的,梅兰妮依旧没有办法忽略橡皮头套的巨大杀伤力,但她却可以捕捉到那双眼睛和那张脸庞之上的真情实感。
即使那是一个布娃娃又怎么样,即使那是一个橡胶头套又怎么样,但他的情感却是真实的。就如同许多人都无法理解把狗狗或者猫猫当作家人一般,也同样有人无法理解把自己的玩具当作记忆的一部分,不管那些载体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份真情实感的重量却是共同的,足以打动每一个人。
就好像“空气娃娃之恋”一般,瑞恩高斯林饰演的角色把一个空气娃娃当作了自己的爱人,不是因为他疯了,而是因为他用自己的方法来面对这个界。不懂,却不代表有嘲笑或者鄙夷的资格。
梅兰妮的笑容就这样停留在了嘴角,最后缓缓消失,她的视线没有办法离开蓝礼的面容,那波澜不惊的面容隐藏了所有情绪,没有悲痛也没有悲伤,只有隐隐透露出来的沉重,但他手部的温柔动作却诉说了太多太多。
他就这样轻轻抚慰着腕龙的伤势,似乎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来缓和那些伤口的疼痛,低垂的眼帘捕捉不到眼底的情绪,但眉宇之间的隐隐挣扎却让人不由开始揪心来——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灾难?又面临了什么苦痛?在伤痛与生死面前,他那近乎麻木的隐忍却泄露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只有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灵魂才能够读懂那份沉重到了极致之后的轻盈,就连一口呼吸都担心成为伤害。
梅兰妮的胸口就这样微微发闷来,不太明显也不太痛苦,却总是想要吐出那口浊气,然后淡淡的悲伤就在指尖萦绕来,那份真诚而沉重的情感打破了现场的荒谬,轻轻地落在了梅兰妮地肩头。
作为一个门外汉,站在剧组之外,游离在表演之外,梅兰妮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够捕捉到那最真挚也最诚恳的情感,穿过了镜头、打破了桎梏、无视了剧组,就这样传递到她的胸口之上,然后在舌尖泛了微微的苦涩:
这不是电影的力量,而是表演的力量。
只有真正近距离旁观之后,才能够理解那种力量的纯粹和强大,也才能够理解那种力量的致命吸引力。
欧轻轻抚/摸着腕龙的长颈,微微侧过头注视着腕龙的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沉默地用动作和体温让腕龙感受到一丝温暖,但腕龙的痛苦却没有保留地传递了出来,这让欧的上半身微微靠近了些许,轻声说道,“就要结束了。没关系,就要结束了。”
那低语呢喃几乎就要听不见,却能够捕捉到遍体鳞伤的脆弱。
就要结束了。
这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一个解脱,那是因为欧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伤痛的折磨远远比死亡要更加可怕,弥留之际的痛苦足以让灵魂都开始撕裂,任何一个生物都是如此,所以在最后时刻的最好安慰,不是“没有关系”,不是“一切会好来”,而是“就要结束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的背后,却透露出了太多太多的沉重。
克莱尔也从副驾驶座走了下来,充满了困惑和疑虑地迈开了脚步,她的视线率先落在了腕龙身上,而后就落在了欧身上——她可以感受到欧那种压抑在表面之下的情绪,并不汹涌,只是沉重,如此场景真的真的太过熟悉,但她却始终不曾真正的感同身受,然后视线就再次来到了奄奄一息的腕龙身上。
她可以感受到欧和腕龙之间的那种联系,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小心靠近,唯恐自己的鲁莽打破了这里的平衡,然后她就看到了欧眼神里的温柔,轻轻抚/摸着腕龙的脑袋和颈部,那温柔的手部动作就好像正在呵护初生的婴儿,眼底深处的圣洁光芒无比专注,正在专心致志地护送腕龙最后一程。
克莱尔似乎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