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4 对话自我
“爆裂鼓手”的拍摄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剧组所有情况都按部就班、顺风顺水地持续进行着,人们所担心的崩溃和失控并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蓝礼的表演正在越来越入味、越来越深刻,达米恩总是能够在蓝礼身上寻找到更多的火花,拍摄片场的化学反应也渐渐变得有趣来。
整个拍摄过程,更像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头脑风暴,不是那种流水线上的模式化套用。
达米恩总是有着无数天马行空的想法,尝试以不同的镜头和不同的角度来捕捉不同的画面碎片;而蓝礼也总是能够将达米恩的想法诠释出来,甚至更进一步地演绎出属于安德鲁的色彩,然后不知不觉指引着故事的行进。
蓝礼好友们的担忧幸运地没有成为现实,这让大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之,只是保罗依旧留在了纽约,他刚刚结束了“暴力街区”的拍摄,正好正在休假,干脆就把女儿梅朵接到了大苹果,享受一个东海岸的夏天。
所有一切似乎都进入了正轨。
但蓝礼知道,这都是假象。
伴随着“爆裂鼓手”的拍摄,那种束缚感正在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鲜明,就好像站在落地穿衣镜的面前,镜子之外的自己好端端的,看来没有任何问题;但镜子之的自己却严严实实地捆绑成了一个木乃伊,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更为糟糕的是,旁人眼的他,就只是镜子之外的模样,安然无恙,而镜子之的姿态就好像是纯粹的幻觉一般。这就如同一颗西瓜,表面看来完美无缺,但切开来之后,却发现里面已经开始渐渐地腐烂。
这种束缚,是表演的束缚,更是安德鲁的束缚。
这是一种非常混乱也非常混沌的感觉。
在弗莱彻步步紧逼之下,安德鲁正在一步一步地遁入黑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残酷、越来越粗暴、越来越暴戾,整个人就如同嗜血野兽一般,在悬崖边缘横冲直撞,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就可能坠入深渊。
那种无形的束缚感似乎正在拖拽着他的四肢,无法突破速度,无法掌控力量,整个人就如同泥足深陷一般,越是挣扎也越是困顿。潜意识地,他就想要突破想要挣脱想要撞击,但束缚感的强大反作用力却让他渐渐开始窒息。
冥冥之,双跳技术和四百击都取得了进步,他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却又总是无法更进一步,每一次的练习、每一次的击打都陷入了窠臼之,这种憋屈而压抑的触感正在让他变得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暴躁,同时也越来越困惑越来越茫然。
那种束缚感似乎就是他正在对抗的唯一力量。但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没有办法分辨清楚,这到底是正在阻止自己技术突破的壁垒,还是正在阻止自己坠落深渊的保护伞?
同时,他也没有办法分辨清楚,这到底是正在阻止自己演技再次取得突破的平静壁垒,还是正在阻止自己混淆现实与虚幻的最后保险?
如此感觉着实太过怪异,不仅仅是演戏与现实、角色与自我之间的模糊化,同时在虚幻界里以及现实界里都各自可以感受到那股压抑与束缚,可能是好的可能是坏的,可能是正确的可能是危险的,那种难以分辨的灰色情绪,死死地、死死地捆绑住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渐渐地就开始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如果形容并不完全准确,但就好像上一楚嘉树刚刚苏醒过来之后一般。
车祸过后的漫长沉睡终于过去,眼睛依旧睁不开,但身体已经缓缓地恢复了意识,听觉和触觉似乎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然后他开始尝试挪动身体,可是,大脑的意识已经传达了指令,身体却感受不到任何动静,他开始挣扎,他开始反抗,他开始用力……
暴躁和恐慌渐渐袭上心头,他没有办法冷静,他也不想要冷静。
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时,那种愤怒与憋屈所爆发出来的能量,甚至比积蓄了多年能量的火山还要汹涌、还要粗暴,整个界都开始地动山摇,但无论如何,他的努力他的抗争他的不屈,却都只是徒劳而已。
然后更加暴躁。更加愤怒。更加郁闷。
面对如此情况,要么就是破而后立,成功地打破壁垒,重获新生;要么就是无功而返,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努力不过是蝼蚁偷生罢了,精神麻木,然后……或者得过且过、了此残生,或者怨天尤人、疾愤俗,或者另辟蹊径、绽放光芒。
如此感觉如此经历,并不会曾经体验过一次就变得简单来。躁动而烦闷的情绪积累到了极致之后,终于宣泄了出来——
安德鲁失去了控制,他踢翻了爵士鼓,举了自己的拳头,准备与弗莱彻同归于尽,他狠狠地将弗莱彻扑到,不管不顾地开始殴打着弗莱彻,那赤红的双眼已经彻底寻找不到理智的影子,所有一切都变得模糊来。
这不是/弑/父,这依旧只是反抗。失去控制的反抗,推翻权威的反抗,挺身而出的反抗,这是/弑/父前的最后一步。
整场戏顺顺利利地拍摄完毕,从张力到对峙,从强度到细节,所有表演都堪称完美,让达米恩心潮澎湃地连连高呼,甚至冲出了表演大厅,在外面鬼哭狼嚎的一阵,大肆地庆祝着重要转折戏份的拍摄完成。
但表演完毕之后,蓝礼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种憋屈而压抑的感觉不仅没有得到缓解,而且还如同火焰一般在胸口熊熊燃烧着,滚烫而灼热的火苗正在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所有防线,而他却死死地、死死地被禁锢在原地,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昏昏沉沉地,蓝礼独自一人安坐在练习室的角落里,正对着墙壁角落,如同正在面壁思过的孩子一般,火山爆发完毕之后,体力和精力就陷入了枯竭状态;可是那种束缚感却依旧没有消失,仅仅只是精疲力竭了,无力再反抗,也无力再对抗。
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让大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之。
恍惚之间,脑海里的第二界再次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如同木乃伊一般被困在了白色病床之上的身影。
渐渐地,那个画面正在靠近,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近,那些五官、那些神色和那张脸孔变得越来越清晰,焦点和焦距完全调整完毕之后,楚嘉树的模样就出现在了眼前,这顿时让蓝礼恐慌了来:
楚嘉树是他,蓝礼也是他,两个人都是他,而他现在就站在病床旁边,那么,那个躺在病床之上的人又到底是谁?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楚嘉树的右手,“嗖”的一声,然后他就进入了那幅躯壳之,被死死地困在其,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再次呈现了出来——
他就是那个木乃伊,那个被困在了原地、束缚了全身的木乃伊,那个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反抗都只是徒劳的木乃伊。是他,一直都是他,始终是他,不曾改变过。
瑞恩斯通是他,勒维恩戴维斯是他,安德鲁内曼是他,楚嘉树是他,蓝礼霍尔也是他……那一张张截然不同的脸庞快速地交替切换着,最后全部融为一体,变成了同一张脸:倒映在镜子之被木乃伊式的捆绑住的那张脸。
他在挣扎着,他在反抗着,他在绝望着,但他却完全无力反抗。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已经告别了过去,他已经重获了新生,他已经斩断了执念,他已经开启了未来……但,为什么他还是被困在了原地?兜兜转转了一辈子,终究还是重新回到了原点,那么,他的努力全部都是徒劳吗?
这不公平!
他开始挣扎来,不屈不挠地挣扎来,那些愤怒、那些不甘、那些烦躁和那些痛苦,让他疯狂地试图反抗,可是灵魂却被死死地囚禁在了身体躯壳之,仿佛被塞进了玻璃瓶里的蚂蚁,无论如何反抗,终究还是无法突破。
灵魂都开始燃烧来,释放出了所有能量,痛苦达到了极致,脑海之的痛感神经正在岌岌可危,张大了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哔”的声响,仿佛心电图扯成了直线一般,然后整个界就遁入了黑暗之,再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那些痛楚和那些苦涩也全部都消失了,就仿佛整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之漂浮一般。
不是瑞恩斯通的状态,而是蓝礼霍尔的状态。
在那无止境的浩瀚宇宙之,他看到了自己。更为准确一点说,蓝礼看到了楚嘉树,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着,仿佛镜子的一体两面:
外面的那个,深褐色的卷发和浅褐色的眼眸,高大的身型勾勒出绅士的礼仪;里面的那个,黑色的短发和黑色的眸子,略显瘦弱的身材透露出一股书生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却拥有着同一个灵魂,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相似。
这是他,那也是他,两个都是他。那么,他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