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已经老去的卓杨和妻子寄情于悠然的山水之间，他仍然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在南非鲁斯腾堡皇家班佛肯球场里那一刻的迟钝感觉。
    那一天，包括卓杨在内，皇家班佛肯球场内所有中国人全在那一瞬间愣了神，仿佛被集体凝住了气息，也被定了身。
    那一天，包括央视主持人刘建红在内，所有后方的中国人，所有中国球迷，都在那一瞬间愣神。
    甚至包括巴拉圭人，他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刻，只有职业素养极高的墨西哥主裁判本·阿琼迪亚没有愣神，他快速扫过一眼助理裁判加拿大人维加拉后，果断做出了进球有效的手势。
    开场仅仅38秒，中国队前锋，9号李金鱼在全场第一脚射门，攻破了巴拉圭的球门，中国队1:0领先。
    卓杨和李金鱼以及所有中国人在足足三秒钟的愣神之后，在阿琼迪亚指向中圈并吹响进球哨声后，每个中国人才恍然大悟：我们进球了！
    李金鱼猛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卓杨也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啊————”
    所有中国队球员都狂啸着朝李金鱼冲去，像晚霞中归家的猎隼，像朝阳里离窝的雨燕。当他们紧紧环抱在一起的时候，被卓杨拥抱着的李金鱼已经泣不成声，他哭得像个清澈的少年。
    所有中国球迷都在期盼的世界杯首球，就这样突如其来，快得每个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迎接它。它的来临，仿佛一封乍然出现的信笺，你期盼长久，你魂牵梦萦。
    进一球；拿一分；胜一场！八年前的国家队以此为目标走进了韩日的赛场，却在一片奚落声中空手而归，未能完成哪怕最低的要求。
    八年后的今天，开场38秒，最低阶的目标便骤然达成。
    38秒，这是本届世界杯开赛迄今12场比赛之中的最快入球，在整个世界杯历史上也排在了第九位。
    进球者，大鱼！
    中国一代又一代的球迷已经不知道对这个球期盼了多久，但李金鱼知道自己等待了多少岁月。他清晰地记得，在17年前健力宝青年队登上飞往圣保罗的航班的时候，自己就有了这个念头。
    自从那一天这个念头萦绕在心头，便再也挥之不去。金州惨案溃败的那天它没有消散，在南锡的板凳上被冻得瑟瑟发抖时没有消散。在落选2002年世界杯大名单时没有，冲击2006年失败后也没有，甚至在行将退役之时，也没有消散。
    17年来，李金鱼一直在坚持，即便有时候明知道自己的坚持已经没有了意义，可他还在坚持。
    去年春节刚过去，李金鱼想退役了，他忍受不了中超俱乐部赛季之前高强度的体能集训，也不想再去和队里的年轻前锋竞争。可那个念头一直在阻止他迈出这一步，直到李鐡的电话打来。
    “大鱼，你再坚持一年，哪怕替补，哪怕踢不上球，你也要再坚持一年，要坚持训练。”鐡子说：“我找机会给卓杨说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肯定有眼光。卓杨说一句话，会比啥都管用。你坚持下去，机会就来了，别忘了那年你在飞机上说过的话。”
    于是，李金鱼的坚持等到了结果，等到了坚持的意义，它到来时，大鱼蒙住脸泪如雨下。
    .
    这是注定会被载入中国足球史册的一个进球！
    李金鱼的进球称之为‘开天辟地’也不为过，无论从价值和意义，还是美学角度，抑或足球本身，这个进球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腾云驾雾，侧身凌空勾并不在视线范围内的球门后角，这是集天才与运气的一击。卓杨为之赞叹不已，凭心而论，那一刻换作自己，进球的概率着实小得可怜，基本得靠蒙。
    就连李金鱼自己后来也对卓杨说：那个球再让我踢一百次，恐怕也不见能得再进一个。
    但不管因为执着还是坚持，是人品还是运气，中国队1:0领先成为了事实。而且通过赛前分析，巴拉圭本就是卓杨和杰帅认定的小组内取胜最大可能对手。
    卓杨初临世界杯，绝不敢小瞧了各路英雄。世界杯赛场上的对手和联赛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此差异并非体现在绝对实力上，而在于比赛的厚重和汇聚了精英的国家足球底蕴。
    通过各种情报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若要在世界杯上尽可能取得好成绩，首战巴拉圭是最适合拿下的对手。因为相较卫冕冠军意大利和非洲·永远摸不透·雄狮·喀麦隆，巴拉圭似乎是最好捏的那一只柿子。
    而在此前结束的一场比赛中，也印证了这个看法。
    中国和巴拉圭比赛开始之前，F组首轮另一场比赛，开普敦球场里意大利和喀麦隆已经打完，埃托奥和蒙二哥各进一球让双方战成了1:1平。
    为了不扰乱心神，卓杨和队友们没去看那场比赛直播，但据主管技战术和情报分析的助理教练斯福扎说，意大利和喀麦隆在比赛里都打出了很高的水准。意大利战术一如既往浑厚，喀麦隆的个人能力普遍十分精湛。照这一场两强表现出来的水平，中国队在这两家面前很难讨得便宜。
    中国队若想有所作为，巴拉圭这个对手一定是不能放过的。咬紧牙关，进一球、拿一分、赢一场的目标要一鼓作气在首战全部实现。然后在次轮中力拼喀麦隆，谁也不比谁多长个鼻子。最后一轮面对意大利，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放开一战就是了，其余的交给老天爷和卓杨。
    三战依次一胜一平一小负，这就是中国队的如意算盘。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4分也能窥视一番16强。要是能随意大利和蒙二以小组前两名晋级，卓杨觉得这很满意。如果这一路能再多刷了个进球，卓杨就更满意了。
    这就是卓杨的如意算盘。
    但蒙二有点说话不算话，他拍着胸口给卓杨保证要把喀巴两队打垮，最后意中喀巴分别积9421分。这原本是二哥的如意算盘，但首战就没把非洲彪子捆死。
    不过也的确挺难为二哥的，皮尔洛伤病未愈，意大利暂缺了大脑，世界第一门布冯踢了半场就受伤了。即便蒙二被评为当场最佳，可没拿下就是没拿下。
    卓杨决定先拿下巴拉圭，再去找二哥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