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色传说 作者:骑岚玥

    第三十二夜 朋友

    烨斐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缓和自己的情绪，心中不免思索：刚刚真的太过惊险…差一点点，自己的意识就不复存在。

    这时他反该庆幸在地牢中度过的两年地狱生活锻链出自身的强大心性。可是反向来说，他也没有从地牢的黑暗束缚中解脱──想跟着雪菈一同死去的念头，在那之後从未消失过，所以牠才能抓到这个弱点。

    这样的自己，还是不够坚强。

    忽然一道强光笼罩下来，烨斐感觉到自身意识彷佛被强迫脱离自己的躯体，浑身如血液被抽乾般难受。紧接着毫无方向感可言在阴暗空间内漂流许久，直到一股重力把他急速往下带，力气一时尚未回复的他重重摔落地面，等手脚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才藉着刚好镶插在地上的炎盗爬起身。

    当下，烨斐不由得心想：如果我的意识是被摔死的…那我才会死不瞑目…

    仔细探查四周环境，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荒原之中，正当困惑时，不远处走来两个年幼的孩子。

    不用多想，烨斐便猜出他们是谁──如同预料中会发生的事，从天而降的魔物造就之後的悲剧。

    但这次却不同，不是牠打造出的虚假回忆，也不是菲尔的真实记忆，烨斐看见的是一个青年，只身挡住那只高等魔物。

    白发青年背对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淡然说道：?快点逃走。?

    哥哥一咬牙，转身便拉着年幼的弟弟赶快逃跑。姑且不论哥哥当时的心境，烨斐将视线停留在青年身上。

    背对孩子的青年露出一抹淡淡微笑，可是青年没看见──被拉走的弟弟不断转头回望他，没有发出声音的双唇反覆说着同样话语，?快逃、快逃、快逃…?

    青年刚开始尚能和魔物抗衡，但他的力量并不强大，时间一久便渐渐趋於下风。

    烨斐自始自终没有插手，他当个称职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这一切。

    最後，青年获得胜利，可是他的右手和左脚都不见了，衣衫也变得残破不堪，到处残留魔物的尖锐齿痕。

    一切终归寂静无声，在这令人耳朵疼痛的寂静中，只听见烨斐踩过魔物屍体，啪滋啪滋的声响。

    ?这样的结局…才是你希望的？?烨斐缓缓摇摇头，他没发现自己在问这个问题时，声音是颤抖的。

    青年靠着身後的巨大岩石，以空虚眼眸仰望烨斐，语声依旧淡然，彷佛受到如此重创的根本不是他，?你之所以不愿插手…不就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吗？真是温柔的人呀…?

    烨斐举起手中的剑，指着气若游丝的青年，准确瞄准心口的位置，他明白──自己非得这麽做不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的牠，马上就要陷入崩溃界线。

    太过疯狂的进食会导致灭亡，过久没有进食亦同，如同饿到极端的野兽，眨眼间即会失去理性，疯狂啃食现任宿主，这就是牠…要烨斐杀了牠的原因。

    牠十分清楚，自己快要克制不住最原始的进食慾望。

    要救牠已是不可能的事…牠只能立刻死在这里，死在这个牠自己构筑的虚幻梦境。

    两人的眼神交错，青年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默默垂首。

    烨斐一边吐气一边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复杂的情绪。剑尖不稳地抖动，有些偏移的准星让烨斐觉得自己很糟糕，如果这麽近的距离还会刺歪──那就太可笑了。

    蓦然想起那天他跟牠交谈的过程，仅只短短瞬间，自己已经无法单以一个魔物身分来看待牠。

    ?你叫烨斐是吧…无须为我──感到难过或是哭泣。?

    烨斐紧咬着下唇，好半晌，才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放心吧，我不会哭，毕竟有人在我面前死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青年以极轻的声音说着：?你肯定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不想让你死──我尽力了。虽然很艰辛，但此刻还能活着挺不错的。谢谢你没有拆穿我的梦境，我的心里现在满怀感激。?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牠让自己做了一场美梦，梦中，菲尔和哥哥一齐活了下来，那一天後，他们能开心快乐的活下去…再也没有伤心和痛苦。

    青年吃力地抬起头，悠悠地笑着，?话说朋友这个词，我一直不太懂，我们这样，算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说的朋友吗？?

    短暂的片刻，烨斐和青年的视线直视彼此。

    ?恩，我还没跟魔物交过朋友呢，真是谢谢你看得起我。?双手的颤抖停了，心也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地轻眨一次眼，澈蓝双瞳转为灼热火红，?你是我无可替代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

    烨斐重新瞄准剑的准星，此时青年的眼眸已失去焦点，说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烨斐，像你这样的笨蛋朋友…接下来…恐怕还会遇见许多困难，从今往後…假使你迷失在黑暗中，失去方向，别忘了──遵循内心的指南针…朝着光的方向前进…?青年没了声音，双唇却还是对着烨斐一张一阖。

    将剑尖送入青年体内的瞬间，黑色血液沾满红色剑身，青年本来逐渐变得混浊污秽的双眼停止变化，躯体逐渐腐化，就如同烨斐刚才斩杀的另一只喰虫一样。

    不要告诉那孩子…我的存在…我只希望他…开心地活下去…

    烨斐抬头仰望原本灰暗的天空，几道亮光从缝隙中透出，天色逐渐泛白。

    他静静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麽，胸口好沉重，难过得令他无法顺畅呼吸。而当熟悉嗓音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时，烨斐觉得自己缥缈的灵魂在刹那间被救赎了。

    那双苍冰色的眼睛，依旧如此温柔，?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去吧。?在这个人面前，烨斐的泪水恰好和雨水融合，一起坠落地面。

    幸好，青年没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要不然，他肯定要这样取笑──自己只是一个爱逞强的笨蛋朋友罢了。

    第三十二夜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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