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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年下)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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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很大,调子却始终平淡没有起伏:“可惜,这样的日子,统共也没过多久。后来,是真的饭都吃不饱了,有一阵子,他爸爸享受特种津贴,他就从家里偷东西出来分给别人……
“第三次大改造开始,他是家中独子,按说托托人情,可以不必下去。然而针对他父母的风声越来越紧,他们一直跟海外亲戚有书信往来,这时候便成了铁证如山,离京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同行一共三十多个,都是国一高的学生,半道又汇合了从外地来的几十人,一块儿前往芒干道。”
方笃之低声笑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小姐,一路差点斗个你死我活,他便当了一路的和事佬。等到了芒干道,人往那没边没际原始树林子里一撒,就跟小河沟的鱼虾冲进了大海似的,连最好的短波收音机都没了信号,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去青丘白水改造的年轻人好几万,送往芒干道的却只有我们这一批。没多久,半夜逃跑迷路冻僵的也有,突然发疯上吊自杀的也有,拼命立功被木头压死的也有……唯独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方思慎听了这许久,心中一个疑问越来越强烈,终于怯怯出口:“我妈……妈妈,那时候,在做什么?”
方笃之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样一问,呆了半晌,才道:“你妈就是半路加入的。后来才知道,她家里是越州的大商人大地主。共和以前,涵江两岸各大码头,都有他们家的商号。共和十年以后,陆陆续续交了公。她父亲,也就是你姥爷,当时是东南商协会的会长。”
见儿子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方笃之微微侧头:“我打听过,蒋老爷子据说早在共和28年便过世了,蒋家人丁单薄,只剩了几门数不上号的远亲,整个蒋氏家族,几乎烟消云散,也就没有特地跟你讲。”
方思慎浑不知自己一脸倔强忧伤,逼得对面那人无处可逃。
“你妈那时候……漂亮极了……不过小姐脾气也重,娇气得很……”方笃之心想:被扔在暗无天日原始森林里,除了何慎思那笨蛋,谁还有闲情迁就女人?
口里却竭力捡动听的说:“还好她会做饭,就是做得太仔细,木耳蘑菇切得跟头发丝儿似的,拿兔子肉炼油拌着吃——好吃是好吃,越吃越饿,又费功夫,半天弄不出一盘子,存着吃一个月的肉让她一顿就用光了。队里开会批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知道哭……”
方笃之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烟,没够着,仰头靠着花盆发呆,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面孔渐渐浮出轮廓。蒋晓岚,人如其名,真是婉约美丽的一名江南女子。何慎思在家常说方言,绝境中陡遇同乡,又在对方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如何能不亲近不维护?如今回头再看,后来种种,皆是必然,而当日方笃之一切挣扎苦斗,纯属徒劳。
“上头不让她做饭了,跟男人一块儿抬木头,回回拖后腿挨批斗,弄出一身伤病。我们几个男生实在看不过去,和上边派来的人大吵一架,还叫她回去做饭……”想当年,方笃之要护着何慎思,何慎思要护着蒋晓岚,方笃之没法,只得一手一个,凭一股少年狠勇之气,统统拼命护在怀里。
方思慎听闻母亲跟男人一起抬木头,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在芒干道抬木头是什么滋味。哪怕是彪形大汉,刚开始也无不新泡垒旧泡,旧茧叠新茧,手掌肩膀红肿好些天,才能慢慢适应。冰天雪地里四杠八人一根大圆木,边吆喝边行进。步伐稍有不稳便可能受伤,腿短力弱的那个首当其冲。零下三四十度,室外受伤根本麻木得没感觉,唯有过后回暖,那针刺刀割一般的疼痛强烈反噬,什么药都止不住。
方笃之不再往下说,直愣愣地瞪着即将燃尽的蜡烛。随着“噗噗”两声轻响,烛光熄灭,唯有暗红的香头仿佛一点荧光,定定悬在父子之间。
“咕噜噜……”一阵不合时宜的奇怪声响传来。
“啊……”方思慎反手抹了把眼泪,在黑暗中挤出一个笑脸,“是我的肚子在叫,我没吃晚饭。”
起身打开灯:“爸,你也没吃饭吧?我煮面条好不好?”
“好。”方笃之坐在地上,望着走进厨房的背影,从往事中反省:总觉得这孩子举止神气像何慎思,那些不经意间的细致稳妥,其实更像蒋晓岚。
“当!”方思慎心思不属,锅盖掉在灶台上。
方笃之心道:嗯,还是像那蠢呆多些。走进厨房接手:“小思,让爸爸来吧。”
第〇二六章
方笃之不怕麻烦,用鸡蛋西红柿单炒做卤拌面条,再冲个海米紫菜汤。一边吃一边问儿子近况,温柔和煦,彻底恢复常态,仿佛之前那些感伤放纵根本不曾发生。听方思慎说给华鼎松鞠了躬,浑不在意般“嗯”一声,笑问:“知道华大鼎这绰号怎么来的吗?”
“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
“跟名字当然有关系,不过据说主要还是因为‘后空鼎’的命名之争。”
“我知道一点,老师一直坚持叫‘司空鼎’。”
“后空鼎”乃楚州出土的一尊战国方鼎,精美绝伦,堪称国宝。因鼎身正中有“后空”二字铭文,故名。
方笃之道:“上古文字未定型,笔画组合随意,书写自由,‘后’与‘司’确实存在通用现象。但到了战国时期,文字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因此‘后空’二字,学界基本没有异议,所以华鼎松刚提出来的时候,都认为他又在搞怪。”
方思慎不禁微笑。楚人性倔,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点在华鼎松身上体现得十分透彻。
“老师认为夏文字真正定型,是在始皇帝‘书同文’之后,战国时代其实非常随便。况且各国自成体系,楚文字自有其惯例。‘后空’与‘司空’在释义上更是天壤之别,联系当时楚国史实,‘司空’之说并非没有依据。”
方笃之瞅着儿子,似笑非笑:“有师门撑腰果然不一样。”
方思慎分辩:“我以前就看过老师的文章,觉得挺有道理。爸,您怎么这样……以己度人。”最后四个字,大着胆子小小声说出来。
方笃之毫不计较儿子的忤逆之辞,接着笑道:“华鼎松认定是‘司空鼎’而非‘后空鼎’,跟京师博物院那帮人在《文物研究》上打口水仗打得不亦乐乎。最后人家都不理他了,他便一天一个电话打到博物院去,要求他们给宝鼎正名,闹得接线员一听他声音便直接掐断,他可好,自己举个牌子站到博物院陈列大厅,逢人便告。”
“哈哈……”方思慎听得乐不可支。
方笃之笑眯眯地瞧着他,作结:“从此以后,圈里人提起他,就改叫做‘华大鼎’了。”
方思慎在心里默默掐算,‘后空鼎’命名之争,吵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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