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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石榴 作者:林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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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拖为止。为什么不能拖了呢?因为总有人在q上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三碗豆腐豆腐三碗地问:这事儿是真的吗?叶凉哪儿的人?你有他们家电话不?你跟他们怎么认识的?你瞎编的吧?……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不是我不想一劳永逸,而是,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不知从何说。如今既已决定要说,那就让我先说一个人吧。

    这人是我四舅爷,我外婆的弟弟。

    我外婆那辈,兄弟姐妹八个,四舅爷上头有大舅爷、二姨婆、我外婆,下头还有四个,要算上养不活的,十个都有了。是真正的中不溜秋,从小不受宠。父母给孩子置办新年新衣,总能拉下一两个,这一两个里头,回回都有他。他不会争,但是他别着劲儿,总想着出人头地,让他人高看一截。

    四舅爷是1932年生人,他十七那年,解放了,松脂厂招工了,进厂了,工作了,结婚了。“了”就“了”到这里为止,“结婚了”后面没有顺理成章的那个“生子了”。四舅爷的婚姻来得快,孩子来得慢,直到他三十二那年,第一个孩子才姗姗来迟,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也就三个,两儿一女,身架结实,养活起来一点不费事,很享福的样子。的确很享福,自从四舅爷他从松脂厂辞职,下到改革开放的大潮里扑腾了一阵——原先收松脂的筐里放了些卤好的猪肚猪脚肉丸,拉到市集上卖,很得了些钱,家里的瓦房翻成平顶房,置了电视、冰箱、摩托……他成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大儿又很争气,考上了大学,二儿小女读书不济,但都在城市里觅得一份工,收入稳定,也蓄些钱定期邮到父母手上,日子风生水起。四舅爷做人得意,周围也高看他,年节上给宗祠上供,他总做主祭。如此如此,精神抖擞回来了,他很滋润地过了四五年好日子。

    谁能想到日子也有山高水低呢?谁能想到风云突变就在那么短短两年呢?

    先是大儿,学校打电话回来,说大儿病重了,要家里赶快来人。说得好怕人的。四舅爷三魂七魄全都没了着落,连夜赶去,从医生嘴里听到三个字“白血病”。他不明白,他从没听过这病,他对病症有限的认识里只有“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他不知道这病比伤风感冒头疼脑热厉害到哪里去。后来他就明白了,这病耗人,烧钱,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少下去——电视、冰箱、摩托……最后是那几间平顶房,全卖成钱去续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是,柴烧完了,青山也没了,那该如何是好?四舅爷抱着大儿的骨灰一路回去,到了家以后茫然四顾,那间破败的祖屋矗在半山腰,等着他爬。一步步爬回起点。他爬得上老屋,却再也别不起那股劲去搏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舅爷想得很简单,他想做点小生意,把外债还还,然后蓄点钱过生活就好了。不比了。不搏了。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享得太多,老天爷就得夺去一些。他怕。

    我的四舅爷对灾难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大儿去世后,他有半年的时间右眼皮不停地跳,他对此充满了恐惧,总觉得后面还有些什么,事还未出完,难还未受尽。

    果然,二儿又出事了。谁能想到老实巴交的二儿,居然会抽上白粉?谁能想到他为了抽口解瘾,居然替人当送白粉的马仔?二十几的年岁,家还没成,就被捉去蹲监,一蹲十五年。多大的丑事啊!吴家自清末迁徙到平山这里,百十年间,几千号人,没有一个蹲过监,穷死、饿死,也绝对清白干净。四舅爷的名声在一夜之间臭了。四舅爷在一夜之间老了。大儿死去,二儿活着,活得跟死差不多少。四舅爷的生前身后已注定一片寂寥。老来无望,余日苦多。他大病一场,病得黄瘦黄瘦的,四舅奶顾不过来,就把在外头打工的小女儿叫回来,帮着顾顾。小女儿回来了。带回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那年,天异乎寻常地冷,男女老少都捂一身衣服,小女儿那四个月的身孕,外人只当是怕寒、捂得多了。可四舅奶是什么人,她三十几开始做收生婆,单看人走路她都能看出事体来。瞒不住了。问孽种的父亲是哪个。问那混账男人死哪个旮旯里了。没用,小女儿半个字不吐。不吐,不吐就要拖去打掉!她犟,小女儿比她更犟,以死相逼,硬硬保下这个没阿爸的孩子。旧愁未了,又添新愁,白发恣意生长,四舅爷的老态彻底成型。

    事已至此,空愁无益。四舅爷只能忍着活。他急躁起来,太想打个面皮上的翻身仗,于是放弃了稳当的小本生意,向人借本钱做当时很旺的猪苗买卖。几个月辛苦,钱没挣到一分,倒还欠了几千。再后来,又借钱做木材生意,赔个精光。债在不知不觉间筑成高山,一望望不到边。借得无处可借,连小本生意也做不成了。四舅爷没了主意,只能买一条烟几瓶酒去找松脂厂的厂长,想求他让他回去收松脂。松脂厂的厂长是四舅爷的侄辈,虽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毕竟攀得上。这里还有个很微妙的问题,松脂厂的厂长追过四舅爷的小女儿,被她婉言拒绝了。很难说这人有没有打击报复的心,尽管他让我四舅爷在门外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尽管他一开口就是这难那难,尽管他一再强调我四舅爷这年纪已干不起这样的重体力活。最后,他还是答应我四舅爷,给他份收松脂的工了。

    就这样,我四舅爷在他将近六十的时候干回了本行。天不亮就起,起来用个军水壶装一壶水,把箩筐绑上那架二十九寸的老单车上,再往筐里放七块松糕(七块代表一个礼拜七天,天天有得吃,意头好。余下一块可以带回家,也可留在松脂树下或者是容易出事故的路段上祭神。),然后走进清晨的雾水里。收松脂的人们要先到松脂厂门口集中报到,再一起骑车到红旗坡,上了坡以后再个简陋的小茶棚边坐下歇歇,然后再四散开来,各去各的。(小茶棚是那时候的特产,他们售卖的对象,是运橡胶、松脂或是木材的司机。再过几年,小茶棚里就不卖凉茶了,改卖瓶装矿泉水。)这生计实在辛苦,能干的都是些壮年男子,我四舅爷确实是老了,刚干两个月身体就有垮掉的迹象。只能兑出工钱回家,歇了十来天,又到砖瓦厂去拉灰砖——从砖瓦厂出来到外边公路,还有一段几公里长的羊肠小道,大车进不去,只能靠自行车或是摩托车驮。一块灰砖五分钱,拉得越多钱越多。为了多挣几个钱,四舅爷常常装满满一筐,然后吃力地推出去,到了稍平些的地方再慢慢蹬上车去。一样辛苦,只不过不用早起,也不规定量,能拉多少是多少。到这里,大风大浪似乎都已经过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一直固执地认为,同样程度的灾难不会以这样大的密度降临一个家庭。如果会,那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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