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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桔 作者:纸月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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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衣着得体,拎着手工精细的牛皮公事包。他公事公办地说明了接下来的法律程序和估算的罚金及刑罚期限。
「老冷这次也是卯足劲了。」交代完正事,杨律师轻轻提了一句。「欠下好几个大人情为你找的求情信。法官那边也尽量走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了你们母女。」
那是当年母亲救他一命,又跟了他那么多年的缘故。她看杨律师一眼,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有出口,只淡淡说:「我是感激冷叔的。」
「若不是这单案件之前已缺席判决过,依你的情况完全可以保释出来,我也有把握将刑罚降到缓刑二到五年……」杨律师将文件一一收入公事包。因为是专供嫌疑人和律师商谈的地方,理论上没有监控设施,说话不用太顾忌。「我倒是不明白,既要认罪,何苦出去?既然都出去两年多了,还回来做什么?老冷不是说你在这也没什么牵挂?你知道他这趟为你得罪了多少人?」
大概是觉出自己的不冷静,杨律师轻轻咳嗽一声,收敛下来。「案情简单,你算是自动投案,也得到对方谅解,加上身家清白无前科,估计这一周内就能提堂,安心在收押所等著。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她说。「之前谈好的实行了吗?」
杨律师点点头。「今早你走入警署投案,认了严重伤害身体完整性和教唆罪之后就确定实行了。」
「好。」
「你还有空担心别人?」杨律师站起身,不带感情地说。「有空不如想想入狱后怎么自保。就算出狱,你担著一个教唆毁谤罪名,记者的名声也没了。」
是了。她身上剩下的,除了性命还有那一点无重无形自以为是的正直——当年为了它倒是拼尽所有咬碎了牙。事过境迁了再看回去,多少觉得可笑——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力大可以自举的年轻自己。
唔,也是那晚淋了雨一场高烧之后自己这畏寒体质才变本加厉。想到这她忍不住在床上更蜷紧些。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伴着看守员腰间钥匙相撞发出的轻响。雨声、尖叫、脚步声,还有那些气味一下子从记忆底处翻搅起来。她在雨中踉踉跄跄,拼尽了力气地奔跑,路上撞到一、两个途人,身子一侧碰翻了整个水果摊,人摔在地上压烂了一片橘黄,再爬起来身上便是血腥味带着桔子的酸甜。
我们在天上的父……她用尽全力吸入空气,觉得自己在萎缩倒塌,温热的液体流出。可是她用力地呼吸,安静等著这股恶寒和僵硬像一场令人厌恶带恶臭的风从身上过去。能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她咬紧了牙关,双手揪住单薄的毛毯。
毕竟再没有一个谁会抚着她的脸,问她怎么了。没有谁会告诉她许她拥有自己的「房间」。
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房间」。知道这些之后,你还愿意不道别吗?纱织。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覺,竟也寫了六萬多字。青空的過去一點一點翻攪出來——
人嘛,真的是不得不被過去糾纏的生靈,
據說所有動物中只有人類有三個時間觀念:為過去懺悔、為未來盼望
而動物只有當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第三十二章
纱织将手贴在玻璃窗上,看黄昏一点一点被夜色压制下来,最后一点橘黄消逝在厂房后方。三月了,还是寒。
她缩回手,握住了另一只。指尖冰凉,像那人的温度。
三个星期以来,青空一点消息都没有。纱织试着让私家侦探打听她的下落,调查结果出人意表地单薄:不论是居委会还是书店转租方面都没有青空的具体资料;她目前的住所房产证登记人叫刘素梅,三十多年前随家人迁往澳门,此处也无其他亲人;令人惊讶的是,过往两年入境国内的人中只有三个方青空,其中两名是男性,另一个是七岁女童,而当中没有一人来自澳门。
简直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小镇上一样。纱织回过头去看一眼办公桌上的调查报告,想起那名曾快速查出丈夫恋情的侦探的话:没有微博、不更新朋友圈,连手机都是现在罕见的无姓名登记号码——这么难以寻觅踪迹,是否也说明了点什么?纱织低下头,指尖一下一下抚摸过自己的眉。天色在这时彻底暗了下来。
门上传来节制的敲门声。纱织叹口气,低声说:「进来。」
「张总。」廖秘书走进两步。「今天家母生日,没什么事我想先走一步。」
「嗯。」纱织点点头,这件事秘书前几天就打过招呼,最近没日没夜地加班,连带着身边的秘书也忙坏了。「请代我跟你母亲说生日快乐。这个月来辛苦你了,下个月给你涨工资。」
「好,那先谢过张总。」廖秘书向来刻板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退了出去,犹豫一下又推开拢了一半的门。「珠海那边传来消息,说大张总一直闹着要见董事长。」
纱织抬起头,脸上闪过惊诧、恼怒乃至于严峻到锐利的神色,过一会平静下来,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了,完成疗程前别让他见任何人。」
「是。」廖秘书别有深意地看这名勤奋自制的少东主一眼,关上了门。
听着秘书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慢慢远去,纱织感觉肩膀的紧绷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廖秘书确实很能干,然而始终是阿爸指派过来的人。大概是哥哥的事给了他很大刺激,如今公司虽然交到她手上,但账目和重要决策都逃不过阿爸的目光。包括哥哥的行踪和要求,她知道廖秘书不会瞒着阿爸。
说来讽刺,哥哥的下落还是催债的小个子给的,用一种买一赠一的愉快语气说:人应该在珠海临江一带的小黑赌坊内。几乎是当天,派过去的人便找到了哥哥,报告说他身无分文,就靠在赌桌边上给人参谋赚点小犒赏,就这样也曾累积到五六万的赌资,只是进进出出最后又都输了出去。说是找到他时已经好几天没洗澡,瘦得眼睛大又亮,不到十分钟吃了三个饭盒然后又都吐了出来,瘦弱成这样带他去戒赌中心时还用了四个人手才压制住。
纱织简直不能将报告里形容的人跟自己印象中的哥哥联系起来,那个沉默、优秀、事事维护着她的哥哥,在哪里被人不知不觉地偷了去,取而代之填入一个猥琐佝偻的无耻灵魂。
而今这个灵魂还敢叫嚣着要见父母妻儿?在他有意识地带给家人这么大的痛苦之后?
纱织摇摇头,有那么一刻,她是宁愿哥哥就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带着最后一丝决然而去的骄傲。
或者,她是应该下决心割舍的?像那人说的,割去毒瘤腐肉,伺机东山再起。那样至少成或败都是自己的,无需受人牵制。纱织又将手贴上玻璃,不远处厂房的灯一格一格亮着,像浮在海洋上巨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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