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璇玑之心刃 作者:璇玑
第六章
1
生死门战场上,带霆派出的探子们带回了精确的军情报告
第一条路是继续攻打生死门城塞。生死门已经陷入过绝境，迫使潜伏多时的昊炎部队出击，现在生死门的防卫体系的最后一个秘密已被揭开，剩下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攻下，而是如何攻下。据带霆估算，强攻的话最快在三天内能够攻下来，预计损耗兵力……三十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话可以减少损失，但也要付出相当的牺牲和更长的时间。
第二条路是清理通向高崖的山路。这条山路已经被吴璇破坏得面目全非，乱石如山。预计用时六天，损耗兵力三万。
第一条路牺牲太大，第二条路拖延得过久，该用哪个办法好呢？
以数日来的战况来看，吴璇军不像是在负隅顽抗，倒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吴璇军有强援来救吗？
应该没有，雅国诸侯有哪一个敢公然和琥珀军作对？恐怕没有吧。
“带大人，城主有飞鸽急信至此。”一名小校递上一封用细字书写的急件信纸。
“吴璇军偷袭琥珀城堡，外城已失，速救。”
“吴璇军居然敢凭借区区数万人两面作战，吴璇是天才还是疯子，是疯子还是天才，是天才一样的疯子，还是疯子一样的天才？”带霆的额头渗出微微的细汗
这么快就失陷了琥珀城堡的外城,那么内城能顶多少天号称雅国第一堡的琥珀城堡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脆弱了
看来吴璇根本就没有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生死门,他的目标只是琥珀城堡
打了这么久仗才知道敌人的主帅根本不在战场上,带霆感到了强烈的耻辱感吴璇甚至不屑于和自己交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只是让部将在生死门为他的最终目标争取时间
带霆一掌拍在桌子上,四个桌脚深深地陷入了土里,桌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带霆是一位少有的外家功夫高手,在这个气劲横行天下的时代里,他依然坚信简单就是根本
“传我的命令,今天开始连夜赶造足够的投石车,由凡灰将军负责”
“是”
“沉潜将军”
“末将在”
“马上带人清理通向高崖的山路”
“是!”
“你们必须在三天内完成各自的任务。若是拖过一秒钟的话，提、头、来、见！”
凡灰和沉潜两人面面相觑，思索着多宽限两天的理由。带霆面前的桌子这时候才轰然垮下，化成万千木屑，将二人惊出一身冷汗，只得唯唯领命而去。
“吴璇，我义父的命你迟早是要还的。”带霆有些微颤抖地握紧了拳头。狩北虎的死成了带霆心中难以解开的心结。一次次的自责也无法使带霆从这无边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狩北虎对带霆不仅有养育之情，也有伯乐之恩。狩北虎本来已有两个亲生儿子，但却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带霆青眼相看，处处着力培养，甚至将军权大任交给他。带霆不是狩北虎的亲儿子，却得到了亲儿子也比不上的恩情。
对待狩北虎，带霆并不是简单的忠诚，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仇恨，就是这样发生，发展，然后冷血地漫延而去。
2
当昊炎发现敌人的行动时,真心谷的清理工作已经过半了带霆巧妙地利用山势和树林的遮蔽,悄悄地从被堵死的山路中开凿道路
当昊炎将火力对准作业中的琥珀工兵时,茂密的树林和巨大的山石挡住了大部分的箭支,找不到多少能进行攻击的点
另一边,生死门城塞前的琥珀兵又展开了一次次猛烈的攻城,没有人再去担忧所付出的代价令人吃惊的是,琥珀军在一夜之间又增加了一万余座投石车,这大大地增加了昊炎的压力城塞中的吴璇军守兵对付蜂拥而上的敌人已是应接不暇,昊炎孤独地陷入了同时对付工兵和投石车的两难境地吴璇所定的坚守七日的计划明天即可完成,但完成任务不等于一定要弃守生死门根据目前的状况,昊炎估计还能守上个四五天
孙悟水的箭术在这些天来的实战中锤炼得更加精纯了每天数千次重复地上弦、瞄准、发射，极其有效地锻炼了孙悟水的肌体熟练度。她可以开始尝试着使用威力更大的长弓，在精准射发的基础上增加杀伤力。
知幽的眼神有些暗淡，他刚刚得知了昊炎通报的军情。如果高崖守不住，生死门城塞就会暴露在大量投石车的攻击锋刃之中。反过来，如果生死门城塞守不住，高崖也就失去了防守的意义。两边互为补充，且又互相依存，符合典型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
第二天清晨，踏着层层尸骨前进的琥珀工兵开凿到了半山腰。早起的昊炎和孙悟水同时惊讶地看到琥珀军已修好了在之前的战事中损毁的投石车，加上连夜赶造的新投石车，数量翻了一番，达到了两万余架。
两万余架投石车在战场上摆开来是什么概念？在区区数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投石车如天上的繁星般散布每一片地方，伸展出长长的触角般的投臂，又像一群失去巢穴四处迁移的大蚂蚁。最后排的投石车根本无法投入战斗，因为其射程恐怕只能打到前排的己军。这并不重要，只要有五份之一的投石车能够正常战斗，吴璇军就够受的了。
令人不安的是，这五份之一的投石车正在积极地工作中。
生死门城塞的城墙外面已经堆积了几乎和城墙一样高的石头堆，这是琥珀军这几天来疯狂轰击城墙的战果。现在琥珀兵不用带云梯就可以直接登上城头了，逼使吴璇军不得不和他们短兵相接。
在守城的吴璇军伤亡数目急剧上升的时候，知幽开始作随时撤退的准备。背后的大北山脉是吴璇一早就选定的撤退方向，那里树木参天，地形险要，是上山打游击的必选之处。
处于第一线战地的昊炎和孙悟水竭尽全力作最后的抵抗，他们都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人。昊炎对近日来琥珀军发了狂似的战斗方式感到十分地不解，这不像是一位理智的将领所指挥的战争。琥珀军丝毫没有实力者所应该拥有的耐心，而且为此付出了不应有的惨重代价。难道这就是大国的战争方式？
时间来到了带霆所规定的第三天。
投石车的数目增加到了空前的五万架，或者说更多，但在早上九时的总攻发起之后，双方都没有时间去细数了。
生死门城塞的城墙基本上被填平了。城塞成为一座堆满了乱石的小石山，连原来的城防建筑都被埋在其中。或许上千年后，来这里考古的科学家会误以为是一场山崩埋葬了这个小小的城塞。
阵地上的拉锯战在激烈而血腥地持继着知幽依然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战斗,但他也同样冷静地明白离撤退的时间不远了知幽在此战中起到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指挥官的作用如果说昊炎和孙悟水是两支无坚不摧的利箭,那么知幽就是送出这两件凶器的弓弦知幽出色的指挥足以使人们宽恕了他因为晕血而不能亲临战场的缺点
十年前,知幽第一次上战场,是在风国皇帝风存良的一次亲征中战前,知幽口若悬河地在军务会上夸夸其谈,说服了风存良采纳他的作战部署正当知幽走向战场准备大干一场时,他才发现晕血症成为自己最大的阻碍当知幽被抬回帐蓬时,怒不可遏的风存良临全盘推翻了他的所有部署结果风军遭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失败,一切的责任都被推到知幽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身上知幽和家人默默地承担了一切责任,他自己被流放到边塞当了一名不起眼的小裁缝,连年幼的妹妹知晶也不得不入宫为婢身为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知幽没有让自己失望
“妹妹在战场比我强得多了”知幽时常暗暗自嘲知幽疼爱的妹妹知晶在沙场上的表现是家族的唯一骄傲虽然知晶在长大后得到了风静公主的重用,但知幽依然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连累知晶在童年时代饱受苦难,这是知幽最大的心病假如能有一个机会让妹妹幸福安康地生活,知幽相信自己会不惜任何代价去争取它
随着时钟爬过中午十二时,知幽圆满地完成了吴璇交给的坚守七日的任务,他立刻下达了撤离生死门城塞的命令
“撤退不走了,我的父兄都死在这里,我不愿独活”一位听到命令的士兵将粮袋掼在地上,冲向又一次涌过来的敌军
“我不走!”
“要死也要死在这里……”
经过七天的殊死搏斗,守卫生死门城塞的五万士兵只剩下一万余人,大多数的勇士都倒在了守护家乡的阵地上虽然远远不及敌军高达四十三万人的伤亡人数,但吴璇军也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
这是一场双赢的战争,知幽为吴璇争得了时间,而带霆将如愿以偿地攻下生死门城塞时至今日,带霆已经忘记了当初的出兵目的是剿灭吴璇军,生死门城塞的压迫性威力令他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疯狂攻击中
3
接到知幽下达的撤退命令,昊炎有条不紊地组织部下们从高崖后方的绳梯离开战场照例,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阵地的人昊炎耐心地看着部下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胜利的疲惫令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琥珀军的工兵们已经在开凿最后一段山径,他们在这个山谷里的日子并不比外面浴血奋战的战士们好过多少工兵们不仅要拚命对付这里的每一块顽石,还要时刻提防头顶上昊炎的弓手们的利箭几天前,昊炎只不过用一次爆炸引发山崩就封死了这条山路,而琥珀军却要用血来将这条路恢复原状
但工兵们的牺牲不是白费的
高崖仍是生死门城堡最核心的防卫点,只要高崖仍掌握在他们的手中,琥珀军就无法完全地攻占城塞何况狩北虎就是惨死在高崖射来的长箭下,带霆更不会对昊炎置之不理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琥珀军终于打通了最后的一段山径,一拥而上
昊炎望了一下城塞的情形,还有相当多的部队没有撤出来不行,现在还不能放弃高崖高崖是一把可怕的双刃剑,既能对敌军产生巨大的杀伤力,也能反过来被敌军利用昊炎不能设想,当敌军那复仇的毒箭从这里洒向战友们的时候,自己的心会如何痛苦地撕裂昊炎的视线又一次不经意地掠过一个红色的小点,那是他最想保护的孙悟水
昊炎和剩余的部下们离开绳梯,转身面对疾冲过来的琥珀军
“准备,射发……”一排整齐的长箭划破夕阳的桔色,越过重彩的云霞,呼啸而去
忙着举起巨盾的琥珀军只顾猛冲,完全忽视了脚下……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一脚踏在昊炎精心铺设的陷阱上,尖叫着堕了下去
“这么深的陷阱……”一名趴在地上往洞里看的琥珀兵说,话音未落已在后面的人的推挤下滑了进去
付出数十条人命之后,琥珀军才明白前面是什么样的陷阱高崖和山谷之间是一条宽达十余米的大裂缝,深不见底,这也是上一次大地震造成的奇观裂缝上的索桥已被昊炎拆毁
又一阵箭雨劈头而来,琥珀军只好暂时退后数步
“饭桶!人家会射箭你们都不会射吗”身着重甲的带霆出现在后面,挥掌击毙了几名夺路而逃的士兵
醒过神来的琥珀军稀稀拉拉地射出了几箭,更多的弓箭手涌了上来
不能再耗下去了,昊炎又一次了望城塞中的情形还好,大多数人都在刚才这段时间里撤出来了
“撤,我们也撤”昊炎把部下们推向逃生的绳梯,他依旧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裂缝那边的琥珀军开始在盾牌的掩护下架设索桥,第一条铁索很快就拉了起来带霆对占领高崖不再存在渴望,他只想取昊炎的项上人头,为死去的义父狩北虎报仇
当琥珀军的工兵将铁索钉死在地面上,带霆向着裂缝一跃而起,在铁索中间用脚尖轻弹了一下,又继续跃向高崖
“欢迎送死”昊炎未等到带霆落地,便射出一箭这一箭和数日前射杀狩北虎的长箭同出一辙昊炎用内力在箭头上附加了强大的磁力,所以对付站在地磁异常之处的人特别地有效
带霆本对昊炎早有所备,特地披上重甲以防其利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时时不如人算,重甲反倒成了吸引磁箭的一块大铁石
带霆见箭势来得不快,心中大意,只是拧身一闪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避过此箭,不料磁箭的速度越来越快,连方向也稍稍朝他移动的地方偏去带霆大吃一惊,忙在落地时就势一滚待带霆站起身来,左肩上突然一阵火烧般地疼痛起来,才知道并未躲过刚才的磁箭
昊炎急忙抽出佩剑,因为负伤猛冲过来的带霆不会给他第二次发箭的机会了
“带将军,杀我这样一个小兵何苦劳你亲自动手呢”昊炎用剑身勉强格开了带霆的厉掌
“我倒是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yu望去杀一个人”带霆的成名绝技碎石掌按在昊炎闪开的地方,扬起一阵呛人的粉尘
“上次是什么时候”昊炎灵敏地躲避着在近身肉搏中,这位箭手习惯于用灵活的身手来争取机会
“你不配知道……”带霆的脑中掠过一位满身是血的少女和一群狞笑的凶徒……刹那间,一个狂暴的梦魇拢起了带霆的心,他几乎失控了
“为什么我会执着于仇恨!”带霆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她？……”她惨白的脸色、第一个凶徒的惨叫、第二个凶徒泉涌而出的鲜血、第三个凶徒胸前的利刃、第四个凶徒……多年前的一场人生恶梦又一次在带霆的眼前闪现。
“戳中你的伤心事了吗？”昊炎的言语依然强硬，动作也没有慢下来。昊炎看到对手的情绪在波动，却不敢注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血红得令人害怕的眼睛。
“你没死我才会伤心。”带霆的重拳击中了昊炎的右腹。
“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活过来的。”昊炎负痛借势跃开数米，让剧烈的疼痛缓一缓。
她的确没有活过来，带霆这一拳虽然打在昊炎身上，心里却有另外一份伤疼在飞快地蔓延。
昊炎瞟见身边的部下们全部下了高崖,心中稍安,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昊炎自忖打不过这个发了狂的将军,何况那道要命的铁索桥很快就要拉好了,那时恐怕只有插上天使的翅膀才能飞离此处
飞离昊炎的心里把握十足昊炎素来以思谋周密名动于世,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
“笨……蛋……昊……炎……快……走……”一个清晰而尖细的女声从崖底传来,令昊炎为之一怔
孙悟水还没有走知幽大概已经带着大多数幸存的兵士进入较为安全的地区了,她怎么还在这里
“滚……!”昊炎的脾气难得地爆发出来在这种地方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她难道不懂吗
带霆的碎石掌伴着惊人的威势在昊炎的身边擦过,迫使昊炎不得不向后疾跃
“笨……蛋……”同一个女声又一次飘入昊炎的耳朵
“滚滚滚……”昊炎烦躁地连声喝道,似乎整个心绪都乱了套子
带霆见昊炎身法大乱,按捺不住心头的狂乱,提起十二成功力轰出碎石掌中威力最强的一招”百分百碎石掌”
昊炎招式尽乱,结结实实受下这一掌,整个身体向后平飞出崖顶,在一片惊叫声中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地面坠去……
带霆似乎在这场决斗中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抱头两膝跪倒瘫在地上,口中默念着一个刚刚从心底苏醒过来的名字
既使世上的仇恨全部都能消灭,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还是会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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