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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 作者: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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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眼指望皇上是个识大体的,旁边伺候他的琉球言官已经急成热锅蚂蚁,一劲儿用琉球话同他说道比划,颇吵,皇上只回眼一瞥,言官便如被刀抹了脖子,立时歇声儿,神容上是知晓大难将至般,就差当场哭出来。
沈山山的声音在我耳边沉顿道:“太子爷,琉球这砸的可是您侍读的脸,便也就是东宫的脸。储君代国之来日,我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沉着眉目,越过我瞧了瞧沈山山,又再度看着我,好半晌没说话,可过了小片刻,却是抬手拿袖子擦了擦我眼角,幽幽道:“来人,送清爷回东宫侯诊,蹴鞠场子先散了罢。”
然后他又提了小皇叔一道起得身来,静令左右:“摆驾衡元阁。”
第26章 山色有无
【捌贰】
我被沈山山扶上东宫指来接我的抬子,曳行间瞧着琉球那质子从耀武扬威巧笑倩兮到满面悲戚跪在地上害怕,心底里又有点儿可怜他独在异乡云云,于是拼命咬着牙巴勒令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说没事儿给他求个情。
我不想让自个儿做这烂好人的事儿。
可临着起行,我果真还是忍不住,正扭头要唤皇上回头说算了吧蹴鞠受个把伤都是在所难免的,可脖子都还没支起来呢,陪在抬子旁边儿的沈山山却一把我脑袋又拧回来,恶狠狠道:“你给我乖乖儿待着,不准说话。”
沈山山果真是我腹中的虫,竟也知道我脑袋一动就要做些没出息的事儿。
我捂着鼻子回眼儿看看皇上与小皇叔走远的背影,又看看他,心觉他还是笑的时候好些,他不笑的时候身上气势冷清至极,还体承了一股子他爹军中带出的那种肃杀,真怪叫人生怕的。
想来我恁大个人在他跟前儿突然就被砸了,也是将他吓了跳,现下他这当是担心我的。
他心里要着紧什么了,面上惯常就这样,我清楚。
我低头瞧见他兰衫袖口上斑驳泛红,都是我鼻子里头落出的血,不禁也叹口气,拍拍他小臂逗他:“甭气了,沈山山,你爷我没事儿,就是吧……这脸大概是瞧不得了,来日要讨媳妇儿还得麻烦你去帮爷相对相对,骗着了人家姑娘瞧上,再换我自个儿入洞房。”
“瞧上我了我还让给你?我傻啊?”沈山山气得一把揉在我后脑勺按了按,“你这嘴,挨了揍都不老实。能不能安生坐着别说话了?那蹴鞠砸得狠,我瞧着都替你疼。”
他这话不是假的,我真是疼。说到这儿也就不同他客气,言语便止了。
那日一蹴鞠把我脑门儿上面疱撞破了俩,鼻血止住后万幸没伤着鼻骨,只眉心上青了大块儿,后来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当天沈山山一直在侧殿里头陪我到掌灯的时候,眼见太医给我一道道敷了药,又坐在榻边儿跟我聊章台柳梦,转眼宫门就快落钥,他是留不得的,东宫里头的人紧赶慢赶催他该走了,他才欠欠起了身来,皱眉嘱我好生休息。
我应下,他又说我要么干脆回国公府去养罢了,这样儿他还能经常来瞧瞧我。
“你说你也不是个爱钻营功名的,出都出了宫,怎又想着再回来?”他终于是问出这话来,看着我叹口气:“我听说也不是你爹逼你的。”
“不是。”我道,“我自个儿要入宫的。”
沈山山眉头略略敛起,垂眸看着我片刻,忽而渐渐提起丝气,“……稹清,你是不是对太子——”
“忠心。”我一把拽了他袖子,“我对太子爷忠心。”
可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然我本身是想笑的,说完又觉得鼻子上的药膏纱布蹭得难受,轻轻抬手一揉,又疼到骨头里,不禁龇牙咧嘴一阵。
沈山山抬起手,愣愣抓下我指头:“稹清……”
他手是真冷,我让他取我的氅子披回家去。
可沈山山没应我的话。
他清凌眉目望着我好一晌,那眸子里头沉浮的话大约足有三千弱水,可他却唯独吐出句:“稹清,你这……使不得。”
沈山山是我肚里的虫,他惯常是什么事儿都依着我的,我惯常要什么他都一时片刻去给我弄来的。
可连他都说,这使不得。
……是使不得。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
要说天底下江河湖海鲲鹏饕鬄有的是,我也不是生来就只能走道昏黑的独木桥,放眼全京城里头貌美如花的娇娇姑娘那般多,依照我身份现下该是议了亲都不作怪,可我怎么就好死不死,怎么就死乞白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我怎么就着了这没前景的道儿。
现今这道儿愈加荆棘遍野,我几乎能立在此处就望见满朝千夫所指和我爹身后的条棍眈眈。
我何尝不知这是不可,这是悖逆,这是条死胡同。
可我有什么办法。
我闭了眼,只从沈山山手里挣出指头来拍拍他手背,沉沉吐出口浊气,顿然道:“罢了,山山……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第27章 山色有无
【捌叄】
我想大约那日太医给我上的药里头是有安神的引子,直叫我迷着眼睛想睡。
可我又不想睡。沈山山走后,我窝在榻上将眼睛死命睁着,任凭侧殿滴漏哒哒儿,只一心去听外头有没有皇上回宫的动静。
那时候心里胡天海地地作想着什么我都忘了,因是真正杂乱无章。待到听见外面一溜串儿的宫女儿太监请太子爷安的声音时,我瞥眼往外瞧,时候大半已是夜里,角灯映照的窗纱外头漆黑一片,皇上竟是此时方回。
“清爷睡了?”皇上声音低沉响在窗外,有宫女儿颤声儿答说见我一直躺着便未敢搅扰,是否醒着倒不知。
皇上听着嗯了声儿,我正留心听着下文,不想下刻侧殿大门竟吱呀一声儿被推开,吓得爷一时慌了神,竟自然将眼睛一闭装起瞌睡来。
过会儿有人在我榻边儿的团椅上坐下,轻轻唤我声:“清爷?稹清?”
这声是又低又轻,不似是真想要叫醒我的,我心里又直如刨沙坑的蚂蚱想能躲则躲,自然不愿睁开眼。
宫里人大多都怕皇上,我却从不怕他,旁人不敢开的玩笑我敢同他开,旁人不敢说道的事儿我敢同他说,旁人不敢受他的恩惠我也都敢受。我是仗着他待我与旁人不同。可一切搁到眼下,我却开始怕极了他。
我怕他问我今日在场上怎么魂不守舍,怎么恁大个蹴鞠砸过来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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