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路（青云婠） 作者:洛水落落

    第四十章

    “这下人们惯会看人眼色，他这几年也过得不容易。”三娘想起那个儿子，心中百般滋味，只越嚼越涩。这儿子呐，从出生开始，她便抱不到几回，以前是婆婆，后来便是……哪由得了她。纵使心中想多抱抱他，疼疼他，终是亲疏有别，远不若这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亲近。如今她虽觉得对不住圆哥儿，可真让她选，她也只能舍了那从未亲近过的儿子了。算她私心吧，她若只能做一个人的好母亲，那么她也没得选。

    宝儿沉默地听着，听着三娘对圆哥儿的愧疚，听着那话里的歉疚，渐渐低下了头，待三娘说完最后一句，半晌才响起宝儿那不真切的声音，“他不容易，您心疼了？您是不是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是不是觉得亏欠太多？是不是觉得今后该好好弥补他了？”

    三娘听出一点不对劲来，只看着宝儿那低着的脑袋，未应一句话。

    宝儿猛地抬起头来，直视三娘，“就因为觉得对不起他，您便可以扔下我去陪他？您便可以让我一个人时时担心，却从不来看我？您便可以这般要求我来接受他，却从不想想我的感受？那般突然，那般……”

    一声比一声急切，听得三娘心惊胆颤，张口欲辨，却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摇头，连声说，“不是的，不是的……”

    宝儿两行清泪已下，心中那股憋着的气一下子消散于无形中，只仍觉得委屈难过，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三娘惊慌失措了会，见着泪流满面的宝儿，心中痛极，睁着眼睛忍着，微微颤抖地搂过宝儿的身子，缓缓说道：“宝儿，娘的宝儿，娘就是舍了这一切又怎么舍得下你呢？圆哥儿，这生早已欠了，娘便是想还，想弥补，也不知从何处做起啊。宝儿，你可知娘心中有多苦。他是我的儿子啊，是你的弟弟，娘却从未多抱他一会，也从未能多看他一眼，以前不能，如今却是不知如何看起。”

    宝儿倚在三娘怀里默默哭了会，埋首在三娘怀里蹭了蹭，吸了吸鼻子，还在着一丝哭音说道：“娘，我们把圆圆接回来吧。我不跟他争，不跟他赌气了，我们把他接回来吧？”

    三娘被宝儿逗笑了，摇着头想把宝儿从怀中拉出来。宝儿却是不依，整个头埋在三娘身上，死也不肯抬头。

    “你这丫头，还知道害臊了？刚谁哭得那般声响，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三娘取笑，宝儿却正色地抬起头来，平视着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三娘，“娘，我说的是真的，既然他们不待见我们，何必还巴着他们。让圆圆和我们一起吧，好不好吗？反正他们也有自己的儿子了，干嘛还抢我们的？”

    三娘笑着拧了拧宝儿鼓起的脸颊，含着泪的笑眼望着宝儿，满是欣慰，“你啊，哪有这么简单的，你可别忘了，这圆哥儿可是杜家的嫡长孙，正正经经的继承人，哪是能走的？”

    宝儿微微撇脸，赌气道：“这不是给他们疼位置吗？他们指不定还很乐意呢！”

    “话是没错，理也没错，却不能这么说，更不能这么做。”三娘拉着宝儿坐下，拍着宝儿的手道，“圆哥儿总是占着那位置的，不管别人怎么想，事实就是事实，外人都清楚，那他便得站着，除非，”三娘顿了顿，没往下说。

    宝儿却已明白，只当这事得从长计议。

    母女二人一时无语，满室静谧。

    三娘嗤笑了声，“瞧，都把正事忘了。你可是大姑娘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若没有个好娘家，哪家像样的府上会娶？说到这，还真多亏了他们呢。”

    “你也别说那不嫁的话。不说到时被人指指点点自己难堪，只说杜府会不会允你吧。你可是上了宗蝶的杜家女儿，以往娘把你带走，已是违了规矩了，如今这婚事，虽说娘亲还有说话的份，可这嫁不嫁人，还真不是咱们娘俩能决定的。娘这次来，也是要跟你说个事，咱杜府曾经与人结过亲，当时说的是你堂姐。可你堂姐她不到三岁上就没了，按序轮下来，就是你了。”三娘止住宝儿，“你别急。这户人家，娘亲也听说过，是户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家，也有些家底，只是不知这人如何，若是好的，嫁过去也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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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暗自撇嘴，不以为意，随手绕着垂在前的头发，“若真如您说的这般好，他们能想到我？”以二叔他们多年都不曾老找她们母女二人来看，哪还会想起她来，别坑了她倒是真的。

    “你个傻丫头！”三娘捏了捏宝儿皱着的小鼻子，“这杜府如今上哪找姑娘去？这肚子里的，不说是男是女，单这年纪摆那，就不成。”

    这么说来，这婚事倒成了非她不可了？可她怎么听了就觉得不舒服呢，绕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发丝从手指中滑落。

    “娘，那家可是什么人家？莫不是有钱有势又有名的？”宝儿想到这个可能，心里火燎燎的，像有爪子在她心上挠般。

    三娘听宝儿如此问，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沉吟道：“这个……倒不曾听说。只说是书香世家，听说祖上也曾出过大官，想来有些家底吧。”

    “书香世家？”宝儿对这说辞有所保留，没纠结这问题，“那这两家可还有所走动？”

    三娘沉着脸，慢慢地摇摇头，“这些年来不知道，只以前便也不大来往，近些日子只是听你二叔提及，至于那家倒也未有什么消息。”

    宝儿听完咧开了嘴，顺了顺刚被弄乱的头发，“那您还什么心？指不定人家已经反悔了呢，哪有女家赶上门去的。”

    宝儿如今心情正好，想起被三娘丢下的圆哥儿，竟主动提议道：“娘，圆哥儿他可是来赴考的？”

    宝儿也就这一提，想着这几日便是男子秋闱之际，顺口提了提。

    三娘还在思量那件事，这回见宝儿提起圆哥儿，忙把那有些沉重的心思放一旁，微笑着，“是啊，只是会试那次没得中，不过他年纪也还小，这事倒也不急。”说起这个，三娘心中还是有些骄傲的，这般小小年纪便来参加会试的又有几人呢？有些人读了一辈子书也不过就是个秀才，可儿子如今不过十三岁稚龄就是举人了，说出去，没人不欣羡的。

    “你弟弟也是个好读书的，从小便聪慧，老太爷喜爱的紧呢，当初就说圆哥儿有大出息。好在圆哥儿也不负众望，这次虽是没中，可年纪毕竟小，再历练几年，不怕考不中。”三娘双目熠熠生辉，似是在憧憬。

    宝儿只“哦”了声，心想：该不是那啥神童说的就是他吧？心下一堵，又思及这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便也放开。

    “既然没中，这几日怕也是得空的喽？”宝儿轻声低语，又抬头看了眼窗外。

    如今正是秋实收获之际，院中还有几株已经结满了黄橙橙果子的橘树，淡淡果香飘来，甚是诱人。

    “这天气正好，不若去香积寺吧？”三娘信佛，可那慈源寺名声太大，这人就有些多，而今日又正好是庙会之时，人必有很多。宝儿不愿与人相挤，便提了这稍稍有些偏远的香积寺。

    三娘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仔细一回想，会心一笑，哪还有不答应的理。等宝儿去收拾行装的时候，她便出门让人给府里带了口讯。

    宝儿换下常服，穿上三娘前几日为她做好的衣衫，在三娘注视的目光下，稍显扭捏。

    三娘拉着宝儿细细看，眉眼间都是笑容，“咱家宝丫头可真是长大了呢！多好看！以后啊，可别再穿那些没腰身的院服了，这样多好看。”说罢，又把宝儿的双髻给解开，重新拿了梳子梳起，“都大姑娘了，可不能整天就顶着两个包。”

    宝儿羞涩一笑，自己也曾见过别人梳的那些好看的发髻，可她自己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来，而顾湄也是个心的，这些向来不在意，她也就只能一直梳着两个丫髻。

    只见三娘把头发分成几股，在头顶上结鬟，而后让多出来的发尾自然垂下，正好是肩部位置。随后，拿着钗子帮着固定顶上的鬟。

    “嗯，这才是真的大姑娘了呢。”撒娘满意地看着出自自己手的发式，又拉着宝儿起来看了几遍，似觉得还有所不妥，回头在自己带来的包袱里翻翻找找，找了串齐整的珍珠串出来，戴在宝儿手上，满意地点点头。

    “这女孩家不可太花俏，可也不能太素净了。”

    宝儿着戴在手上凉凉的珠子，抿嘴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三娘见宝儿有些不乐，便也不提，只记着以后多为她打几套头面。

    两人来到门口，就见一辆乌黑马车在门外候着，马车边上还有位妈妈正笑望着她们，见她们看过来，忙行礼。

    宝儿并不意外，见着从里头掀帘而出的圆哥儿，也只是掠过一眼，只做没瞧见般，扶着三娘上马车。

    嬷嬷见三娘上车，忙过来扶着宝儿的手，服侍宝儿上车。

    宝儿微微不自在，可也没甩手，迅速上了马车，也不去瞧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某人。

    嬷嬷见人都上去了，请示了三娘，便坐在车辕上对着车夫招呼了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嬷嬷眉开眼笑，看得边上的车夫有些奇怪，忍不住低声问道：“嬷嬷可是有喜事，怎的这般高兴？”

    嬷嬷看着马车里头，笑眯了眼，“可不是喜事，老婆子这辈子还真没几次这么高兴过。从前夫人出嫁，老婆子高兴，之后姑娘出生，老婆子高兴，再之后少爷出生，老婆子更是高兴，如今啊……可算是圆满了？”

    车夫琢磨着圆满这句话，想起府中的流言，似有所悟，“也是，这大姑娘出嫁可不正是件大喜事。”

    嬷嬷敛了笑容，“出嫁？谁跟你说大姑娘要出嫁了？”

    “咦，府里人说的啊，说这大姑娘回来，不日便要嫁人了，这嫁的人还是以前说定的人家呢，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完婚吗？”车夫丈二和尚不着头脑，只把听到的说了遍，“听说那户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姑娘嫁过去可有得享福了，这可真是件喜事。”

    嬷嬷没搭嘴，回头看了看仍安静地过分的车厢，暗自摇摇头，嘴里低声警告车夫，“这些没准的事少说，别到时惹了祸还不知道。”

    车夫连声应是，刚刚这嬷嬷还眉开眼笑的，怎么这回就沉着脸了，车夫觉得自己与这嬷嬷搭话真是太不聪明了，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为好。

    ……

    这边京都陈府，陈启正在书房温书，遣走了一应小厮丫鬟，只听得唰唰翻书声。这几日陈启几乎天天被那损友叫出去东逛西逛，陈启一开始还没好借口推脱，好在不久后陈父见这即将赴考的儿子天天外出不务正事，便下了禁足令，给了陈启一个很好的理由。

    陈夫人见儿子天天被关在书房，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这儿子一下子收不了心，收不了这沉闷，憋出病来。后来见陈启挺惬意的，便也放了心。

    陈父见这儿子听话，便也松了口气，可这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就被卡在半中央下不去了。

    这日陈父收到了好久没来往的杜府的来信，信中言辞恳恳，多处暗示曾经的婚约一事。陈父看得头疼，这杜府也真是多年未联系了，怎的竟在这时来信了，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好在这儿子还未曾与哪户人家姑娘定亲。

    陈父思量再三，虽不清楚这杜府的意图，这既然人家提起了，自己便不能做那失信之人。叫来了陈夫人，给了信让她看。

    陈夫人一听说陈父叫自己，兴高采烈的，可等看了信，气不打一处来。

    “这从哪里冒出来的杜府，我怎的不知？我好端端的儿子，凭什么他们说要定亲就定亲，怎的不见之前有说过一句？”

    陈父也觉得杜府做得不妥，可想想自家似乎也未主动联系过杜府，便也说不得他们不对。

    “好了，事已至此，你还是看看怎么办吧。那杜家姑娘既然已经来了京都，你便抽个空去瞅瞅，若是还过得去，便动手准备吧。”陈父揉揉眉心，这最近怎么就没个省心的时候呢，真是头疼，“去叫丽眉过来下。”

    陈夫人一听这名字，眉毛倒竖，憋了口气便想破口大骂，却终是忍了下去，只暗恨道：“老爷倒还真有心思？”

    陈父抬抬眼皮子，见着陈夫人气青的脸，觉得这头也不是那么疼了，笑道：“心思么，自然还是有的，只我把这心思放在府上，却不知夫人又把这心思放哪去了呢？”

    陈夫人被一堵，知道这人是在嘲讽自己，甩了衣袖踏出房门，大声喊了人去叫那丽眉。

    陈父揉揉眉心，无奈摇摇头，这夫人啥都好，就是太小心眼了，尤其对着那些女人太小心眼了，以后儿媳娶回家若还这样，这家可就真不得安宁喽。陈父虽这么想，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这想着以后有人与自己同甘共苦，总会欣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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