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侄子
朴律霖登上马车的时候, 姜静行正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他打开车门,见姑父没有理会自己,但也不敢心生怠慢, 只好先叫了一声姑父问好。
对于这一声问好, 姜静行没有睁眼也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等众人坐稳后,一行人便缓缓向皇宫驶去。
马车内。
朴律霖与姜静行接触不多,便没有凑上前去多聊, 而是自得其乐般点起角落里放着的炭炉, 又拿起一壶清水放在上面。
车夫驾车的手法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所以马车里面的人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坐的很是平稳。
随着马车驶出长明街, 外面街道也多出一些烟火气息, 声音亦渐渐喧嚣起来。
姜静行侧耳去听, 还能隐约听见外头小贩的叫卖声。
朴律霖紧守礼教, 在与长辈同乘时也是目光低垂,不敢乱看,只是在心里慢慢思索着, 姜静行叫他进来到底所为何事。
他固然有野心,也计划在私下里寻机会接触几位皇子,但他更不敢违逆姜静行的想法。
朴家和靖国公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那也要符合靖国公府的利益才行, 否则的话, 他这位姑父恐怕不会让他在京都如此逍遥顺遂。
自从姜绾被赐婚给燕王后, 朴律霖原来的部署就都被搁置了下来。
原本他是打算投靠安王的,可突如其来的圣旨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 让他不得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安王争储的胜算。之前他的谋划,大多是建立在姜静行是坚定的保皇党的前提下,如果说安王原本有五分胜算的话,现如今也只有一分了。
过了片刻,壶中清水滚沸,车内俊秀的男子持起砂壶,开始动作优雅地烹茶。
朴律霖缓缓将热水注入桌上的茶壶,茶香随之逸散出来。
然后将一只绿釉小杯放到姜静行面前,嗓音温润地说道:“姑父请。”
姜静行终于睁开了双眼,没有接过茶杯,而是居高临下地看向朴律霖。
她双手搭在膝上,黑发紫袍面容清疏,虽然没有怒容,周身的气息却铮然凛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违逆。
朴律霖感受到了姜静行刻意施加给自己的压力,眉心不由得动了动。
就在他要开口打破周身的沉寂时,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一味的使计耍狠,这世上工于心计的人大有存在,你不可能事事都能算得清楚。”
姜静行的话意味深长。
朴律霖则脸色微僵,他没有想到姜静行说话如此直白,但很快就泰然自若地说道:“律霖受教。”
姜静行说话一向直白,却很少不给人脸面。
今天她突然对着朴律霖说这些话,那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原来的剧情里,朴律霖就是在一场宫宴搭上安王这个人的,从此成为了安王一派的人,在他的谋划之下,又给男主添了不少的堵。
姜静行是怕一会儿他在宫宴上做些小动作,造成一些她不愿见到的后果。另外也是怕他受姜绾的婚事影响,转而和燕王狼狈为奸。
姜静行知道自家这位大侄子是个有野心,更有能力的人,这些都不算什么坏事,但他内里私心太重,私下里也是小动作不断。
这就很不妙了。
秉承着做长辈的心思,姜静行不得不斟酌着敲打他。
“你也是熟读经典的,应当知道何为君子慎独,卑以自牧。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唯有道德传家,十代以上。你如果真想有一番作为,那就要先学会如何光明正大地做事。”
欲望太多的人,总是容易被蒙蔽住双眼,姜静行只希望他最后别把自己给折进去。
如果朴律霖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出了事,牵连到靖国公府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会愧对月娘当年救她的恩情。
朴律霖垂眸沉思姜静行的训诫,他深知自己不是个君子,他也从来没有想要成为一个君子。
好人不长命,恶人多善终,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道理。
商者卑微,处处受人轻贱,如果不是背靠姜静行,想来朴家是连清河郡都出不了。他也只能为人宰割,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依靠才智成为哪个世家子弟的爪牙,所以他做梦都想改换门庭,希望日后世家之中,亦有朴家之姓氏。
朴律霖知道姜静行说的对,在绝顶的实力面前,再多的算计都是虚妄。
就像他处心积虑筹谋了这么久,不还是被一道圣旨搅乱了所有安排。
这也是朴律霖第一次清楚认识到,姜静行不但足够强大,更能精准地洞察人心。他的自信也不是来自于身份权势,而是源于他阅尽千帆却能保持本心。
人都慕强的,朴律霖这种擅长阴谋诡计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姜静行时,目光里就含了一丝敬慕。
朴律霖心有所感,不自禁地向前倾身轻声说道:“姑父,我……”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他们乘坐的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惯性让朴律霖没有站稳,猛的就向前扑去。
姜静行也受到了影响,但她下盘极稳,第一时间就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哪怕马车颠簸的再厉害,她也能保持不动如山的身姿。
可想不到等她坐稳后,就见朴律霖直直向自己扑过来。
情急之下,姜静行赶紧向后仰头,好避免自己的下颌和大侄子的额头撞在一起。
只可惜她的下巴是避免了这场无妄之灾,朴律霖的额头却重重磕在了她的肩头,与蟒袍上的宝石肩饰来了个亲密接触。
额间的剧痛让朴律霖眼前一黑,下意识就搂住了姜静行的脖颈。
姜静行则被他撞的向后倒去,也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怀中人的腰。
等朴律霖缓过额头上的痛感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二人动作的不妥。
谁知他刚想起身,马车又晃动了一下,顿时让两个人挨得更近了,近到姜静行的耳朵轻轻擦过了他的脸颊。
腰上明显的触感,手下温热的身躯,还有扑面而来的清幽木香,让朴律霖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手足无措,只好一动不动地僵在自己姑父怀里。
他一向对自己的国公姑父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亲近,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可没想到,他刚对眼前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就遇到了这么尴尬失礼的事。
马车外面,还在不断传来骏马的嘶鸣声和下人的叫骂声。
“你是哪家的人,这般不长眼!知不知道我身后的车轿里坐着何人,还不快快退后让路。”
对面人的语气十分嚣张,但靖国公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他就不信了,在这京都里,竟然还有人敢叫嚣让他们靖国公府的马车让道,更别说如今他们国公就坐在马车里!
“我管你是谁!你们的马撞了我们的车,要让也是你们先让。”
外面人的叫喊声让朴律霖镇定下来。
姜静行也被这接连的意外搞得无语。
她伸手攥住朴律霖的肩头,将人推离自己,心里只有对大侄子的来自长辈的关爱,丝毫没有多想。
“没事吧。”
“律霖无碍。”
朴律霖强忍着心中的异样,也顾不上自己贵公子的仪态,迅速从姜静行身上爬了下来。
等他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后,先整理了一下衣袖的褶皱,然后面色略带尴尬地说道:“姑父,是律霖失礼了。”
其实朴律霖脸色看着还算正常,可是在无人注意的耳后肌肤上,却慢慢浮现出一层红晕来。
姜静行没有把刚刚的意外放在心上,对于自己大侄子的致歉,亦只是随意地点点头。
这件事在姜静行心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她侧首对着外面的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车旁的侍卫赶紧回道:“禀大人,前面是□□街口,我等本是正常行驶,谁知里面出来一队出马,径直就撞上了大人的车架。”
姜静行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街是一条斜道,出了街口便是长安街,而长安街是入宫必经之路。
想来那队车马也是要入宫赴宴,马夫转弯的时候视线受阻,也没有想到外面还有人,于是碰巧就撞上了。
靖国公府的人听到了侍卫回话,知道主家已经知晓此事,未免失了礼数,便不再同那人叫嚣。
可惜对面的人不知真相,只以为靖国公府的人是害怕了,瞬间心得意满起来,自傲地说道:“还算有些眼色,既然已经知道这是魏国公府的马车,还不赶快让开。”
此人言语间的嚣张跋扈让人心生厌意,姜静行不禁皱眉。
靖国公府的侍从听到后亦是心生不满,回话的侍卫忍不住高声讽刺:“一个马夫便如此无礼,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坐的是魏国公本人呢。”
谁不知道魏国公在战场上旧疾复发,如今重病卧床,根本不可能出席此次宫宴。
“好了,不必多言。”
姜静行出声阻止侍卫继续向下说,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向后退几步,让魏国公府的人先走。”
听到姜静行的话后,侍卫不敢再多嘴,立刻抱拳应道:“是,大人。”
说着,便要指挥其他人向后撤去,谁知这时对面的马车也传出一道沉稳男声,命令道:“架车后撤,让对方先行。”
靖国公府的侍卫自然是有武功在身上的,于是侍卫也听到了魏国公府马车里的人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