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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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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亚瑟·黑斯廷斯的第一次流亡生涯开始了。这位卸任的伦敦警察高级头目生活在小城哥廷根的豪华府邸里,虽然这里的生活远远比不上奢华的伦敦和巴黎。但他在这里却享有等同于主权诸侯的权力。他现在才二十四岁,然而却充分经历了政治生涯中的艰辛和欢乐、成功和厄运,命运的浪潮中潮涨潮落的永恒变换。
    他领略过强权者的恩宠,也感受过落魄时的绝望,他曾经穷困潦倒,甚至为每天的面包担忧。如今,他富甲一方,受人喜爱,又被人憎恶,受人崇敬,又遭人唾弃——现在他身为下级勋位爵士,国家特别代表和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家资数万镑的富翁,只服从自己的意志而不属于任何人,他可以在哥廷根那座享誉欧洲的大图书馆里随意休息。
    他乘坐漆着繁复纹饰的马车缓缓地兜风,拜访汉诺威王国的名门贵胄,接受哥廷根这座小城发出的大声赞美和伦敦传来的悄声同情,他再也不必去干那令人恼火的苦差使:每天和愚蠢的官员、专制的主人打交道。倘若你看见他那心满意足的神气信以为真,那么亚瑟·黑斯廷斯真是感觉到了无官一身轻的舒适。
    黑斯廷斯的回忆录就如同他本人一样不可靠。这个执拗的不爱多说话的人,到死也不肯把真相和盘托出。一般人长舌头是为了表达思想,而黑斯廷斯长舌头是为了掩藏思想。他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把秘密带进了棺材,好让他自己永远是一团伦敦街头的雾气、一个夜色中朦朦胧胧的谜、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影子。
    但是他那非常值得怀疑的回忆录里有一处让人看出,这种志得意满的神气纯粹是装出来的假象——根深蒂固的想知道一切的习惯纠缠着我,想要窥见秘密的欲望让我百爪挠心,在汉诺威的“流放生涯”极端舒适然而单调乏味。每当碰到这种百无聊赖之际,我就更加摆脱不了我那不知道何时养成的怪癖。
    根据他的自白,他的“退隐生涯的魅力”,并不在于在巴黎短暂停留时瞥见的柔媚风景,也不是沉浸于自然哲学海洋中取得的灵感活力。而是来自整理如毛线团一样复杂的报纸标题、街头传言、小道消息,并从中分析出有价值情报的乐趣。
    “依靠可靠的朋友和忠诚的信使,我安排了秘密通信,若干伦敦友人的定期问候信笺支撑了这一秘密通信渠道。而海因里希、亚历山大等人的意外来访,我与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成员仍处在萌芽期的友谊,又将我的情报网拓宽到了热那亚和巴黎。而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我们从那时起就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了。我很感谢他从慕尼黑给我带回的当地特产,慕尼黑的拉格啤酒很适合搭配椒盐卷饼。而苏塞克斯公爵的突然到临也让我意识到,我对这个国家、对王室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在于吃了一颗枪子儿。虽然这么说很不谦虚,但是,是的,这让我暗自有些得意。”
    不许这个不安分的人执行公务,他就拿来作为消遣。不许他再踏进白厅,他就渴望着。他想着,至少得通过别人的眼睛,从锁孔里张望一下,通过别人的耳朵来偷听会议的情形,尤其是探听一下是否最终会有机会,让他再次毛遂自荐、东山再起。
    这个囚徒并不为离开“牢房”感到欣喜,别人缴纳保释金是为了出狱,而他使尽浑身解数,洒出大把的金银,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为的只是让自己重回“监狱”,以便挤到时代历史的赌台边再玩一局。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想要劝说莱昂内尔关注铁路投资并不是一件难事。
    早在伦敦金融城掀起铁路热潮以前,罗斯柴尔德就已经注意到了铁路建设背后蕴藏的巨大投资潜力。
    那条撞死了前国务大臣赫斯基森先生的英国第一条客运铁路,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就是通过罗斯柴尔德银行融资建设的。而在这条铁路取得成功之后,尝到了甜头的罗斯柴尔德很快又将目光抛向了铁路建设热潮中规模最大、讨论度也最高的大西部铁路,并带着亚瑟、迪斯雷利等人一起赚了一大笔。
    只不过,投资汉诺威的铁路毕竟不像是投资英国铁路那么方便。
    罗斯柴尔德并不缺资金,他们缺的是百分百能落地的政策。
    铁路建设计划提出后,必须要通过议会批复。
    如果这是在英国,莱昂内尔甚至不用大价钱找别人探听今年能得到建设批复的铁路公司有哪些,因为迪斯雷利目前任职的下院铁路与工业基础设施专门委员会就是干这个的。
    而在汉诺威,罗斯柴尔德可没有这样的资源。
    当然,没有资源不代表不能创造资源。
    莱昂内尔随意翻了翻亚瑟拿给他的建设计划书,对于银行家来说,怎么修铁路并不重要,只要这条铁路能保证盈利,最终总会有人来把它盖好的。如果这个叫李斯特的德意志人盖不好铁路,那也没关系。英国公司一个个摩拳擦掌,只要汉诺威政府愿意松口,他们简直恨不能第二天就开工。
    很多话不需要亚瑟开口,莱昂内尔就能自动领悟。
    他合上计划书,笑着开口道:“我就知道你把我叫到莱比锡来,并不是单单为了看一幕歌剧。我在进场之前,在剧场外面看到了苏塞克斯公爵的马车,想必这才是你叫我过来的最大原因。”
    亚瑟也不藏着掖着:“公爵殿下和国王陛下关系不错,如果我们能说服他在汉诺威建设铁路有利可图,然后让他把我们的想法转呈国王陛下,那陛下就可以直接给汉诺威的内阁下令批复铁路建设。不过这一切都要快,得抢在汉诺威通过立宪改革前办妥。如果立宪改革通过了,铁路建设计划也许就需要再从汉诺威议会那里走一遭了。”
    莱昂内尔微微点头:“正好我也打算去见一见公爵殿下。亚瑟,你在巴黎替我弄到的那副油画《自由引导人民》,那可是一副好画,一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如果联想到这幅画是创作于令罗斯柴尔德损失超过100万荷兰盾的七月革命期间,那它的价值就更高了。”
    亚瑟也笑着点头道:“你觉得公爵殿下会喜欢这幅画吗?”
    “多半会喜欢,他是王室当中唯一一个对大革命思想抱有好感的。说不准,他还会把这幅挂在客厅呢。”莱昂内尔披上外套:“但愿这幅画别被他的兄弟们,尤其是坎伯兰公爵他们几个看到,否则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要大吵一场。”
    语罢,莱昂内尔又问了一句:“公爵殿下应该是在三楼吧?”
    “不止公爵殿下,萨克森国王安东一世今晚也要造访。”亚瑟收起桌面上的计划书,将这些文件装进随身的小包里:“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准我们还能再多修一条铁路。”
    “此话怎讲?”
    迪斯雷利在旁帮着解释道:“那位汉诺威铁路建设计划的提出者李斯特先生是位如假包换的铁路专家,而且还是德意志关税同盟的提出者。他一年前也提出过要在萨克森王国的莱比锡与首都德累斯顿之间修建铁路的倡议,只不过萨克森王国内部对修铁路这件事还存在分歧。有的人觉得,比起修铁路,还是挖运河更合算些。”
    莱昂内尔立马从中嗅到了商机:“看来弄不好今天还真能成交两笔。”
    迪斯雷利打趣道:“如果一口气修两条铁路,罗斯柴尔德短时间能搞定这么大的融资计划呢?”莱昂内尔微微一笑:“本杰明,虽然法兰克福比不了伦敦这样的金融中心,但是别忘了,罗斯柴尔德可是从法兰克福起家的。即便法兰克福搞不定,我们依然还可以从维也纳、巴黎和那不勒斯取得支援。”
    亚瑟一边带路,一边问道:“抛开那不勒斯不谈,你确定在维也纳和巴黎融资是个好主意吗?即便萨克森王国不在意铁路资金的来源地。但是站在英国外交部的立场上,他们应该不会乐意看到奥地利和法兰西人把手插到汉诺威来。”
    莱昂内尔略带烦恼的揉了揉眉头:“喔,这倒确实,不过如果一切都按照外交部的想法来,那就得连美国人的资金也一并拒绝了。”
    亚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美国人?”
    莱昂内尔略带炫耀的笑着回道:“我差点忘了,这个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不过对于你,亚瑟,我没有什么好保密的。罗斯柴尔德正在与美国政府进行谈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将会成为美国政府的官方银行家,负责协助他们管理在欧洲的投资事务。”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情不自禁的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他想要成为横跨欧美两洲的大西洋警察的梦想还没实现呢,莱昂内尔倒是率先成为大西洋银行家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气馁,毕竟两人的起点就不一样。
    当亚瑟还在乡下养猪的时候,罗斯柴尔德就已经开始帮助巴西政府在伦敦发行公债了。
    现如今,他虽然没成为大西洋警察,最起码已经精通跨大西洋的动物养殖技术了。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国际贷款业务。
    埃尔德在里约热内卢被娘们儿骗光钱的时候,亚瑟还在回信中还给他塞了几个畿尼呢。
    亚瑟领着众人上了楼,负责警戒三楼的莱比锡警察们刚想拦下他检查,公爵的侍从们便慢步走上前来对警察们微微摇了摇头。
    “爵士,殿下在里面等您。”
    亚瑟等人跟着侍从来到包厢内。
    剧场灯光尚未完全点亮,苏塞克斯公爵的身影隐没在包厢厚重的天鹅绒帘幕后,似一尊静穆的雕像。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搭在雕的包厢栏杆上,目光专注且深邃,仿佛正穿透一层层历史尘埃,试图解读眼前画作的秘密。
    《自由引导人民》悬挂在包厢对面墙上,透过幽暗的灯光隐约映现出人物的轮廓,半裸的女旗手,飘扬的三色旗,手拿火枪的青年以及漫天的硝烟。
    包厢外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剧场内偶尔的脚步声、帘幕后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仿佛都被他完全屏蔽。
    直到侍从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苏塞克斯公爵这才如梦方醒,回过头讶然道:“莱昂内尔,亚瑟……迪斯雷利先生也在啊。”
    三人摘下帽子,微微鞠躬致敬:“殿下。”
    苏塞克斯公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拘礼:“这幅画确实不错,但我最感兴趣的一点是,我听说仲马先生也在这幅画里,但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和他体态相像的,他在哪儿呢?”
    亚瑟闻言笑了笑:“这不怪您,殿下,我刚拿到这幅画的时候,也找了半天呢。”
    “喔。”苏塞克斯公爵让开一个身位招呼亚瑟过来:“你给我指指,哪位是仲马先生。”
    亚瑟走上前去,指着一块人形轮廓的黑斑道:“您看,殿下,他就在这儿呢。”
    苏塞克斯公爵楞了一下,旋即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方才笑了声打趣道:“这是仲马先生?那你当时在哪儿呢?”
    “殿下。”亚瑟严肃道:“我当时在苏格兰场呢。”
    “所以这幅画的名字应该叫《亚瑟·黑斯廷斯在苏格兰场》?”苏塞克斯公爵哈哈大笑道:“那依我看,这幅画远不如透纳先生那幅《雨,警察与伦敦塔——亚瑟·黑斯廷斯的1832》画的好。”
    苏塞克斯一边笑着,一边招呼几人坐下:“好了,不开玩笑了。这阵子一直在忙皇家学会和电磁学会议的事情,我都差点把我这趟最重要的任务给忘了。亚瑟,你的警务改革报告,国王陛下和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都已经看过了。但是其中的一部分表述,依然存在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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