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眼红的后旗
    几辆车在草原上前行。
    二月的乌拉特大草原大多数地区都是白茫茫、灰突突的一片，草原上显得荒凉而寒冷。
    但蔚蓝的天空又与许多年前不一样。
    在巴盟草原工作站高级畜牧师乔峰的记忆中，乌拉特最西边的草原每到春季都应该是黄沙滚滚、飞沙走石的景象，像如今这样草原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的景象可是难得一见。
    但他觉得这一切都不意外，嘉禾接手的这五六年里，退化的草地得到了最好的治理，最前沿的风沙也被挡住了。
    如果没有嘉禾，兴许草地还在退化，瑞香狼毒等毒草可能真成了草原上最后的草。
    这一切市委的两位领导可能清楚，但自治区来的领导可能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委。
    但这次的事他不好开口。
    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
    只希望能有一个妥善的解决结果，不然两败俱伤谁都不好受。
    在乔峰所在的这个车队里，有巴盟的领导，也有自治区的领导。
    其中之一是自治区林草局的副局长斯琴巴图，一位是自治区区委的主任周林，剩下两人则是巴盟本地的领导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队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街道只有零零散散几栋建筑，但却有一处不小的工地，不过已经暂停了施工。
    这里是呼和温都尔嘎查，相当于行政村，农牧民择地而居。
    全嘎查总人口210户，462人，蒙古族173人，草牧场总面积22万亩，耕地7700亩。
    自治区来的周林主任在心中回忆了下这里的资料，并没有下车，问道：“这里就是嘉禾猎鹰小镇的所在地？”
    巴盟的领导人任逸清说道：“周主任，就是这里。”
    嘎查位于两座山的峡谷间，北边直通草原，西边翻过山也应该是草原，这个位置还可以。
    周林点了点头，就在车上观察了起来。
    在嘎查里，除了几栋新建筑，还明显有几处新开的工地，应该是猎鹰农业投资修建的。
    不过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情况并不是很好。
    工地里一片狼藉，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想来就是牧民闹事的结果。
    这一切的都指向了草场。
    呼和温都尔嘎查名义上只有22万亩草场，但在草地退化前，远不止这个数量。
    数年前的草地退化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灾难，鼠害猖獗，风沙肆掠，那之后牧民就放弃了草场。
    随后，自治区为了治理几千万亩草原的鼠害，和嘉禾达成了交易，以60万亩严重退化草地换取了嘉禾的物资、资金、农机等资源支持。
    这60万退化草地就在呼和温都尔嘎查以西。
    如今，这60万草原经过数年治理，情况得到了明显好转。
    于是，牧民又动心了，频频越界放牧，和猎鹰农业多次爆发冲突。
    这时，眼见草原生态已恢复，又有牧民捣乱，猎鹰便打算启动规划已久的猎鹰小镇项目。
    在规划里，这个项目涉及到搬迁和打围。
    然而，启动不久后，猎鹰和当地牧民就爆发了更激烈的冲突，缘由是村民不满意猎鹰的安置补偿条件。
    随后猎鹰农业的包总请巴盟出面协调牧民。
    巴盟和牧民沟通后，给出的条件牧民搬迁后没有稳定的工作，要求嘉禾在巴盟投资建设一座5万吨级的生物柴油提炼厂，解决牧民的就业问题。
    当然，这是地方给的说法。
    在心中想了一会儿，周林沉吟道：“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嘉禾的草地到底有什么魔力让牧民们这么在意。”
    此话一出，巴盟的任逸清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
    汽车越过了山间盆地，映入眼中的一望无垠的雪白，雪白下还隐约能看到各色的牧草。
    天空也蓝的像是被洗过一片。
    车上的人都下了车，聚在草原边上。
    林草局副局长斯琴巴图眼中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我记得草原的更西边就该是巴音温都尔沙漠了吧！”
    “巴图局长以前来过这里？”周林故作不知。
    “来过啊，印象深刻。”斯琴巴图也极为配合的说道，其实之所以是他陪同一起来，原因就是他熟悉这里。
    几年前，他还是自治区草原站的职工。
    那时正值草原上鼠害猖獗，整个自治区内有上亿亩的草原受害。
    而他当时负责的就是乌拉特草原，嘉禾与猎鹰农业的引进就有他的参与。
    “几年前这里到处都是垃圾沙，根本无法放牧，鼢鼠在草地上啃食、掘洞，造成大面积裸地。”
    斯琴巴图指着远处的山川说：“只有把牛羊赶到那些山坡上，才会有点草吃。”
    周林说：“然后嘉禾就来了？”
    “对，当时嘉禾在五原的盐碱地做得有声有色，但草原的鼠害也蔓延到了五原，所以嘉禾就参与了灭鼠。”
    斯琴巴图又指了指雪地草原上的招鹰架，说：“草原上的鹰架都是嘉禾修的。”
    “当时为了灭鼠，嘉禾还调来了上百台深耕机，鼠害严重的地方挨个犁一片，老鼠就无所遁形。
    他们还筛选了适合本地生态环境种植的当家草种，既能让草原快速恢复，也有很高的饲用价值。”
    斯琴巴图在雪地里刨了刨，很快就指着一种还带着青绿的牧草，说：“这冰狼草就是嘉禾培育的。
    不仅是生长快的优良牧草，还能抑制毒草的繁衍，正是有了它，猎鹰农业这60万亩退化草原才能这么快的恢复。”
    周林赞道：“嘉禾在草种上有点厉害啊！”
    “毕竟是以牧草种子起家的公司嘛。”
    “少见的大企业，而且对生态治理情有独钟，也很有钱，不像是会在牧民补偿上做文章的企业。”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周林和斯琴巴图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其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晰：具体的情况我很清楚。
    究竟是牧民不满补偿安置，还是其他人有想法？
    一旁的任逸清脸色如常。
    周林和斯琴巴图演了会戏，见任逸清有点装傻充愣的意思，便直接问道：
    “老任，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任逸清问道。
    周林呵呵的笑了两声，“我看了嘉禾给的搬迁补偿，挺优厚的，怎么还有少数牧民不满？”
    “不是少数，是至少有30%的牧民不满。”任逸清沉吟道：“主要还是就业，只要嘉禾同意在巴盟建生物柴油提炼厂，我保证这事能妥善解决。”
    周林说道：“一个生物柴油提炼厂至少需要数亿的投资，牧民的胃口不小。”
    “哎，少族嘛。”任逸清叹道：“我们也不好做工作。”
    看着死咬不放口的任逸清，周林基本摸清了巴盟领导班子的态度。
    说实话，有点混不吝。
    总共也就210户，嘉禾如果大力建设猎鹰小镇，这点就业是完全能解决的。
    何况呼和温都尔嘎查大部分的耕地和草原都还是牧民的。
    搬迁也只是猎鹰不希望有插户、插地，巴盟却能联合牧民一起来搞这一出。
    也难怪嘉禾始终不愿在蒙省加大投资，通辽如此，巴盟明明和嘉禾有过成功的合作，现在竟然也闹这一出。
    嘉禾直接把报告打到了自治区区委，刚好蒙省也有意发展文冠果产业。
    如果因为这事和嘉禾闹崩了，估计文冠果产业会更不顺。
    于是就派他下来调解。
    周林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老任，你给个牧民的名单出来，今晚就给我。”
    “什么名单？”
    “你不是说有30%的牧民不配合吗？怎没？市里的工作组没做记录？”
    任逸清顿时就呆了。
    他哪有什么名单？
    这不明摆着吗，就是市里想拿这件事拿捏嘉禾，让其掏钱投资生物柴油提炼厂。
    在他们想来，嘉禾本意就是要大力发展能源林产业，而巴盟也确实适合，嘉禾直接投资不就得了。
    投资一个厂，就能带动周边种植发展文冠果产业，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怎么越搞越麻烦？
    自治区来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名单？
    面对代表自治区的周林，任逸清有点骑虎难下。
    “怎么，没有名单吗？那就30%闹事的牧民是杜撰的吗？”周林板着张脸。
    任逸清连忙道：“有，只是今晚上太急了，拿不出来。”
    周林说道：“那明天早上给我，正好明天我要去拜访一下包总。”
    “行吧。”任逸清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在草原上转了一圈，周林和斯琴巴图带着工作组就回了酒店，几人聚在一起讨论了一番了解的结果。
    斯琴巴图笑道：“估计今晚上后旗的人得熬夜做资料了。”
    “按他说的30%，总共100多人，渍…也不少了。”周林说道：“他们还要挨个去通气，估计一晚上都睡不了了。”
    有人问：“那我们还真要拿着这个名册去挨个拜访？”
    周林笑了笑，“哪能呢，但有这个东西才好向嘉禾交差啊！”
    第二天，周林就见到了眼睛里布满血丝的任逸清。“这是我们昨晚让工作组的通知突击整理好的资料，请周主任过目。”
    任逸清指着摆在桌子上的一摞资料，因为担心出纰漏，昨晚上他基本一夜没睡，现在东西整理好了，他说话的底气也就更足了几分。
    “真不容易。”周林一脸笑意，走到桌前翻了翻，然后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巴盟的同志真够认真的，在现场做的记录愣是一个错别字都没有，我们区委的同志要多向巴盟学习啊！”
    “是啊，是啊，周主任，我也发现了，不仅没错别字，连标点符号也一个没错。”有人帮腔说道。
    “周主任，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任逸清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我们这是赞美巴盟的同志工作认真呢。”周林笑了笑，说：“对了，这份名册能给我们复印一套？”
    任逸清递过一份册子，“已经复印好了。”
    “那就多谢了。”
    拿到名册，周林没再多耽搁，而是带着人往猎鹰农业赶去，来到猎鹰的项目部，就看到数人已经在等着了。
    “周主任，巴图局长，可把你们盼来了。”
    “是包总吧，这事啊，我代表自治区已经在尽量协调，这不，今天就拿到市里给的名册，准备带着名册到村子里去和那些思想上有顾忌的牧民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
    有些发福了的包心禹叹了口气，“周主任，这事和牧民聊没有用，根源还在市里啊！”
    “哎，这事区委也不好处理。”周林有些无奈的说道：“包总，你看能不能再给集团领导汇报下，要不在巴盟投资个厂吧，反正嘉禾也要大力发展能源林，何乐而不为呢。”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包心禹很坚决，这事如果松口，以后只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工作组也只能先做一做牧民的思想工作，如果实在不行……”周林眼神一凝，“工作组会向领导申请上强硬手段。”
    “那就麻烦周主任了。”
    “分内之事。”周林沉吟道：“那我和工作组的同志就先去拜访牧民，争取多做通几个思想工作。”
    等周林和斯琴巴图带领的工作组走后，包心禹就回到看向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青年。
    “老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包心禹说道：“地方上不配合，就想威逼式拉投资。”
    郭阳是昨天到的乌拉特，来龙去脉他都已经听包心禹说了几遍。
    这里的民族问题更为难缠。
    郭阳笑道：“要不要我去找更上级的领导？”
    “别，还不至于。”包心禹说道：“我们的项目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现在和人家发生了纠纷，要解决的时候，轻不得，也重不得。
    如果直接下行政命令，其实区委也能下，但这就把人得罪死了，还不一定有效，以后别人也会专盯着猎鹰找麻烦。
    但如果同意了巴盟的建厂要求，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这次跟着郭阳来乌拉特的不止罗修，祁子文和谢时杰也来了。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猎鹰农业的行政部的经理袁佩云，以及牧草部经理钟晋。
    这会儿都聚在一起分析。
    虽然都觉得这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但却没有一个提出要放弃的。
    反而是郭阳在旁边提了几句撤资。
    “撤资是不能撤的，撤了前期投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吗，老板你就是把我这百多斤肉卖了我也赔不起。”
    “苜禾在五原做的不错，巴盟不少区县都因此而获益，对方肯定也不想完全得罪我们。”
    “只是这个拉投资的方式太值得商榷。”
    “可能巴盟也是被裹挟的。”袁佩云突然说道：“一直以来都是牧民和后旗在挑事，巴盟是突然跳出来的。”
    谢时杰心中一动，开口道：“可是还真是由下而上发起的。”
    包心禹问道：“怎么说？”
    “五原这些年做的太好了，或者说前旗、中旗、杭锦后qi，这些年的变化刺激到了后旗。”
    “md，不会真被你说中了吧。”包心禹骂道：“艹，部分少族牧民就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后旗的人均收入水平在巴盟才是最高的！”
    巴盟一共一区两县四旗。
    两县是五原和磴口，四旗是乌拉特前、中、后三旗，以及杭锦后qi。
    论自然条件，其实都不太好，但有国家的扶持，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然而，五原自从搭上了嘉禾后，这几年的发展速度有目共睹，底层农户的日子过得红火。
    嘉禾在五原的二十多万亩盐碱地改良项目早已成了标杆项目，全国各地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
    而且，不仅苜蓿产业发展得风生水起，其它种植业也被带动了起来。
    这得益于土壤的改良。
    在五原，轮作苜蓿已成了农户的第一选择。
    原来的盐碱地、低产田全部变成了土壤肥沃的高产田。
    不仅苜蓿可以带来收入，玉米、小麦和油葵等作物也为当地农户带来了惊人的收益。
    这种趋势很快就向整个河套地区蔓延。
    前旗、中旗、杭锦……数百万亩土壤板结、肥力低下、保水保肥能力差的盐碱地自发的参与到了这种改革中。
    苜禾农牧向五原承诺的二期项目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
    几年时间下来，几百万亩劣质田地变成了良田。
    “天下黄河，唯富一套”、“塞外粮仓”等等美誉更加的名副其实。
    河套地区都是人少地多，一家一户有个三五十亩地都算正常。
    以往田地分布零散、地势不平、产量低下，又有土地盐碱化严重、灌排不配套、基础设施缺乏因素制约，导致农民种地效益低。
    而如今，这三五十亩地就成了妥妥的财富。
    一年只是种地就能轻松的赚个几万元，运气和技术再好点，十万也不成问题。
    但这一切都与后旗的人没多大关系。
    后旗主要是放牧，靠着地广人稀，其实人均收入可以说是很富有。
    但包心禹猜测，后旗就是眼红了。
    猎鹰农业在后旗拿了几十万亩退化草地，然而并没有给后旗地方政府和人民带来任何收益。
    甚至就业岗位都没有提供几个。
    近两年，这60万亩草原越发水草丰美，一到夏天，就是一望无垠的碧绿草原，草原上却没多少牲畜。
    后旗的部分蒙族牧民就打起了主意，后旗政府为了争取更多的好处或者说投资，也在背后放任甚至撺掇。
    包心禹在众人面前一梳理，感觉可能性不小。
    由牧民和后旗先开始撺掇，随后又以拉能源林投资联络上了市里。
    嘉禾在河西走廊大搞沙产业、能源林产业，早就让巴盟眼馋不已，然后就糊里糊涂上了船。
    一旁的郭阳听着众人的分析，不由摇了摇头，“别瞎猜了，解决这事其实关键就四个字：投鼠忌器。
    来偷东西的老鼠必须打跑，但又不能砸着锅碗瓢盆，这就很有难度了。
    老包，这事你能解决不？”
    “能，必须能。”
    想着老板难得来一次乌拉特，居然是因为工地被人给拆了，包心禹就一阵心塞。
    能不能别这么搞人啊！
    包心禹说道：“有句话说得好，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这事必须得和他们斗上一斗。”
    谢时杰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老包，这事我支持你，我还等着你的猎鹰小镇开张，以后带家人来驯鹰猎兔呢。”
    包心禹说：“行啊。”
    郭阳想了想，说道：“既然要斗，我的建议是先兵后礼，先把他们打疼了，让他们不敢轻易向项目伸手，然后可以让苜禾出面协调集团投资建厂。”
    “还是要建厂？”谢时杰问道。
    郭阳正色道：“生物柴油厂可以在建，但不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建，而是嘉禾主动投资。”
    “要建也不能建在后旗。”包心禹建议道。
    “我就没想过建在巴盟。”郭阳笑道：“建在乌海吧，这个面子是给省里的。”
    郭荣就在乌海，虽然计划的是种梭梭发展沙产业，但文冠果也不是不能种。
    乌海也刚好与巴盟辖下的县城磴口相邻，这种布局也能勉强照顾到一部分巴盟的文冠果产业。
    “如果后续猎鹰农业没再继续出幺蛾子，倒是可以在磴口再建一个小厂。”
    “怎么就说到建厂了？”包心禹愣愣的说道：“先兵后礼的兵都还没着落呢！”
    一众人都莞尔。
    祁子文沉吟了下，问道：“这个‘兵’如果省里不配合，包总你要去哪儿找？先兵后礼也得有兵啊！”
    包心禹面容肃穆，“先看看周主任他们做思想工作的效果吧，实在不行就只能请省里上强硬手段了。”
    “喂，包总，包哥，涉及到少族，可得慎重啊。”谢时杰有点担忧的说道。
    “都这时候了，不能怂。”
    郭阳想了想，说道：“算了，我去一趟京城吧，看能不能搬到救兵。”
    包心禹讶然道：“嗯…老板，你这才刚来，还没玩呢，这就要走？”
    “刚好去办点事，回来再玩。”出了这档子事，郭阳只想尽快解决。
    毕竟盯上能源林项目的人不少，而且西北西南都涉及到少族，这个问题避免不了。
    最好能弄出点动静，敲山震虎，一劳永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