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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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明确说出,做这件事他会生气,分寸和底线展示分明。
    时书忘了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人有框架感,会让人觉得不好欺负,触犯就会得罪。
    谢无炽说话一直处于强势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包括行为举止,都能看出受到过很好的教育,家世处于上层阶级。
    受人追捧,才能看谁都像看狗。
    时书挠了一下头发。他其实认可谢无炽这句话,毕竟现在和他住,给他造成麻烦,确实不好。
    谢无炽既然明白说了,时书坦然道:“行,我早点回来。”
    说完,时书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三两步跑离藏经阁,出了相南寺,少年的背影飞快在道路间穿行,比燕子还轻捷灵动,迅速跑向北来奴的街区。
    好心好意提醒一下吧。
    哥这样的正义天使真是不多见了!
    时书一个起跳下了台阶,冲到元观一家门口时,整栋楼静悄悄的,有两三个衙役站在门口的石板前,正说些什么。
    “……”时书一下收住,装作路过走了过去,留意到地面上的一滩血。凝固了,有蚊子嗡嗡飞绕,喷溅状血液面积大,弯弯曲曲流在石板的缝隙间。
    那血鲜红刺眼,从人身上流出来,就像从畜生身上流出来的一样。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手背一下发凉。
    人血,肯定是人血。
    这里经历过斗殴。
    那两扇门板贴着封条,古朴的小木楼,先前还清凉幽静,现在人走茶凉宛如死物。
    “元观,元赫还有小树,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时书心里震动,才发现整条街门户都紧闭,有人偷偷从破烂门缝里露出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这群没有来处,不知归处的异族奴隶群体中,萦绕着一股大难临头的氛围。
    时书游荡了许久,离开了北来奴街。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死活,也有些陌生于这种搜捕,仅仅是一面之缘,不过时书也有点感叹。
    他低着头往相南寺回,人声喧嚣,没留意到台阶旁站着一个女孩子。
    小树挎着花篮,哭得满脸通红,一看见他眼泪更是止不住:“哥哥……”
    时书惊讶:“你在这儿,是想找我吗?”
    小树哭得抽气:“嗯,我爹娘被衙门的人抓走了,我卖花回来只看到地上的血。我不知道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哎哎哎你别哭。”时书一下子手忙脚乱,“我们想想办法。”
    人遇到困难,会下意识寻找认为会帮助自己的人。北来奴街的邻居为求自保,不告发她已经算好,哪里还帮的上她忙。
    时书:“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城里更好?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城里没有了,城外有大姑姑。大姑姑对我好。”
    “行,那你先去大姑姑家,你爹娘都被搜捕了,你现在不安全,也没地方可去。你大姑家远吗?”
    “城外二十里,小白虎村。”
    时书:“那你先去躲一阵子,等等你爹娘的消息,快走。”
    小树站在原地哭:“……我不敢,那一路好多狗,我被狗咬过。”
    古代村庄是这样的,很多人家养狗,偶尔窜出来追着人跑,吓死人,一咬两个血窟窿。
    时书挠头,见小树哭得喘不过气,神经质地反复擦脸,脸都擦出血了。说:“算了,我送你,别哭了,你一个人走二十几里确实不安全。”
    时书带走了来福,还托人给谢无炽传了话:“麻烦你跟他说,我送一个朋友出城去了,争取太阳落山前赶回来。”
    “马上就走。”
    时书用谢无炽的钱买了几个馒头,一个递给小树,一个塞来福嘴里,剩下的用荷叶包好。
    往东都城外进发,来福欢快地摇着尾巴,时书时不时和小树说几句话:“你亲爹娘就是他俩吗?”
    小树:“不是,我是爹娘捡来的。”
    “哦哦哦,那就好。”
    时书室友有个gay,天天看生子文,男男也能生,所以时书那天听到“男娘”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他真能生小孩了,多惊悚啊。
    再说,生谁的?
    小树泪眼婆娑:“好?”
    “……”时书,“我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二十里路,应该也不远吧?”时书回忆了一下,“那晚上跑了三十里,估计是太害怕了,都没感觉到什么。”
    不过时书想起来了:“去二十里,回来还得二十里?”
    时书揉了下脸,把皱起的眉给揉平,心说:“送半路就回来吧。”
    一狗,一少年,一少女,在城外草木掩映的官道上,大步而行。
    时书折断了一根棍子,边走边戳戳花拨拨草,没想到真看到一条蛇,吓得连忙冲刺一百米。冲到一半回头喊小树,小树也跟在他背后跑。
    跑着跑着,小树就笑了,但一想到爹娘,又落下两行泪。
    “别哭了别哭了,会没事的。”时书逗她笑,“不骗你,我们来福会数数,我说一二三,它就能汪几声。”
    来福:是的是的!
    “来福,一百八十八!”
    来福:?兄弟你?
    一路把气氛搞得缓和了,二十里路确实过于漫长。好在路上的人家都很好,渴了随便问一户人家,就会端水给你喝。
    时书站在水井旁,掬水冲了把脸:“我们走了多远了?”
    “可能走到一半了。”
    “一个时辰才一半?天还挺亮的。算了,来都来了,送佛送到西吧。”
    时书再递她一个馒头,又给来福狗嘴里塞了个,走进莽莽的平原之中。东都地势辽阔平坦,水域间杂其中,现在恰好是五月,水田里种着一亩一亩的绿油油的水稻,被风一吹,稻香飘散。
    狗多,经过村庄就凶狠大叫,来福十分英勇,只要他冲上去其他狗都不敢叫了,夹着尾巴。
    眼前青山绿水,白墙黑瓦,茅屋错落。终于出现了小白虎村的界碑。一位端潲水的大婶刚把猪食桶冲干净,抬头看到来人时,注目了好片刻:“这,是我家小树?”
    “是我!大姑!”小树扑在她怀里。
    “怎么了乖囡儿?哭成这样?”
    小树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时书看人送到,喝了口水:“你们先团聚,我回去了。”
    “别别别!这小和尚,天都要黑了,就在这歇一晚上吧,我杀只鸡炖了晚上吃,明天再回去吧?”
    时书确实累,双腿无力,这一家人也十分友善。不过时书想到了谢无炽,站起身:“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有人等我,我不回去他会担心,以后有缘再见。”
    “二十里路呢孩子!”
    时书挥手:“小问题。”
    来的一路照顾小树步子小,二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回去得走快一点了。时书拿着他的木棍,嘬嘬嘬唤回来福,踏上了回东都城的路。
    太阳染成红色,逐渐往平原上跌落。
    “坏了坏了坏了!这下谢无炽要生气了。”
    时书撒腿就跑,风呼呼地灌进袖子里,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追赶。跳过河沟,过了大桥,还有跳蹬,有时候回头喊来福,有时候跟着来福跑。
    ——但天还是黑了。
    来福沿途标记认识路,时书勉强记得里程,看到熟悉的驿站,心说这才到路上的一半。
    “………………”
    时书只好开始设想谢无炽生气的样子:“应该还好吧?不会摔东西骂脏话,对我一顿伤自尊输出吧?对我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吧?”
    “如果不是很夸张,我就道歉了,如果很夸张……赶我走,那这寺里我也不呆着了。”
    “日子过不到一块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吧?”
    眼前终于出现了东都城门,天色已经全黑了,往相南寺走去,现在约莫八九点钟。
    寺里已安歇,晚钟回荡,漆黑中浮现着钟楼佛台,檐角回廊。时书望着台阶往上走时,脚步竟然莫名沉重起来了,很难说清楚心里的复杂感。
    怎么跟他爸在外面打麻将耽误太久,回家时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样呢?费解。
    谢无炽又不是他老婆。
    时书走到院子前,思考措辞,没想到来福累坏了,汪汪叫了两声猛蹿进了院子里,呼哧呼哧喘气。而院子里的灯本来暗着,听到来福的叫声后,门扉被拨开了。
    “……”
    谢无炽在等他。
    该来的迟早会来,时书咳嗽后进去:“谢无炽,我回来了!”
    好像在说:我鬼混回来了!
    时书进门,禅房内灯火微暗,照在谢无炽坐在八仙桌前,不过手上并不像往常那样握一卷书,他换了一身单薄的内衬亵衣,满头青丝垂落到肩膀,领口松开露出几分锁骨,桌上放着一坛子酒。
    房间内漆黑,他利落干练的身影醒目,烛火摇曳,照得漆黑瞳仁变得猩红,画面平静,但有一种平静即将被吞噬的疯感。
    谢无炽道:“你回来得迟了。”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酒气,谢无炽站了起身,影子在烛火中一层一层摇曳,影子颇为狰狞,视线从高处垂落下来。
    “有点事,你喝酒了?”
    “嗯。我酒量不好,现在或许醉了。”
    谢无炽脸上没情绪,到时书跟前,黑曜石的眼睛将他从头睃到尾,有种冰冷的审视意味。又是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施惩视线。
    时书举手:“那你要不要休息?”
    少年漆黑头发汗湿在白皙的耳际,眼睛睁大,苍白的唇看起来像被雨打过的蔷薇花瓣,还眨了眨眼,特别的单纯。
    “不休息,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
    下一秒,时书牙齿咬合,蓦地一疼——
    “谢无炽!你疯了!放开我!!”
    时书下巴被一只生铁似的大手扣住,谢无炽身高接近一米九,比时书高大半个头,手指强硬滚烫,身影逼近后无可抗拒地掐起他的脸,黑暗一下漫上了他的眼。
    谢无炽眼中暗色侵蚀:“你好像永远学不听话。”
    “放放放开——你干嘛!谁要听你的话!”时书设想他会痛骂一场的男男对抗画面都没出现,居然是这样,伸手用力掰掐他的手腕。
    “放开!我艹,兄弟你掐人下巴什么毛病?嗯——”
    又被扣紧,粗糙的指腹狠狠按压在他唇边。
    酒味……浓烈的酒气,让时书炸毛的神经缓和了:“谢无炽,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无炽:“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那你真的醉了!你还是赶紧睡觉吧!”
    时书扒他手试图解开无果,这时候才察觉谢无炽力量在强制压迫中的掠夺性优势。那手臂的力量十分惊人,箍着他的下颚。
    时书警告他:“再不松开我咬人了!”
    “咬、啊。”
    谢无炽不仅不松,反而将全部重量搭下来,烛火幽暗,携带着漆黑影子恶魔一样掠下。谢无炽低头审视时书的脸。距离压缩得太近,他躯体的高热温度霎时袭来,几乎要把时书点燃。
    混杂在空气中,谢无炽身上那陌生的,精力旺盛,健康强壮的雄性的气味,几乎无所不在,充斥感官。
    时书泫然欲泣:“放开我,我讨厌男人,好讨厌的感觉。”
    “谢无炽,我咬人了!”
    谢无炽纹丝不动,冷硬如铁。
    “我真咬了!”
    时书低头狠心一口咬在他食指根部,用力,谢无炽吃痛不再掐他的下巴,松开手,但下一秒那双温度炙热的手蓦地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带粗茧的指腹摩挲过他皮肤,鼻尖几乎挨着鼻尖,谢无炽漆黑深邃的瞳仁近在咫尺。
    “你、听、话。”
    “干什么啊兄弟!我为什么要听你话?”
    时书没再客气,他确信谢无炽是真的醉了,屈起膝盖用力往上顶,但他的腿刚挑衅了没几下,立刻被另外两条有力的腿架住,肌肉强劲将时书固定在原地,几乎纹丝不动。
    ——挣扎。
    ——挣扎不动,精疲力尽。
    力量和体型上的绝对压制。
    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你属狗吗!你怎么喝醉了这样?!
    “放开,放开,放开!……”
    时书用力拍他,推他,踢他挣扎无果后,终于停了下来,心脏因为情绪激动而猛烈地跳动着,耳朵里全是心脏砰砰的炸响,浑身毛孔都炸开了,往外冒汗,夜色反而变得静谧沉默。
    时书索性什么也不做,藏在他掌心下轻微的呼吸,眼睛发红。
    “……”
    他倒要看看,谢无炽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霎时陷入死寂。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番歇斯底里的对抗结束后,才意识到这个距离那么近,近得彼此的呼吸交融。
    时书终于听话了,不顶嘴不挣扎没动静,就张着黑圆的眸子,白皙脸上眼皮眨动。
    谢无炽闭了闭眼,感觉心里那股施虐的暴戾欲退潮,他也如愿等到了时书的服软。
    “……”
    谢无炽松开捂他下半张脸的手。
    少年刚才还色泽浅淡的唇瓣,因掌心的揉搓和摩擦变成了茱萸的红色,脸颊上留着两枚红痕,满脸意外,用一种不驯的目光和他对视。
    好漂亮……
    谢无炽垂眸,也许是酒精真的发挥了作用。
    火光般的一瞬间的刺痛感。
    谢无炽眉心陡起:“嗯……”
    寂静中,时书的眼睛逐渐睁大。
    画面很微妙,时书发出了惊愕且绝望的吸气。
    “谢无炽,你、什么在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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