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父与子
第583章 父与子
“华心澄……这个名字,在我过去的人生中,始终是家中牌位上刻着的那三个字。”
华无影站立在铁栅前,低着头道:“我却不知,你一直活着。”
铁栅的另一侧,是大片阴影。
黑笠人……或者说华心澄,便如他往常一般,整个人完全陷入阴影之中,根本看不清身形模样。
“无影。”
阴影中传来了华心澄的声音:“我却一直关注着你。”
“你开武窍那天,我就在十丈外看着伱;你第一次握剑学剑,我便在你身后的假山旁;你……”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华无影打断了。
“那么,娘过世那天呢?”
华无影的声音并不冷漠,却也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你在哪?”
华心澄沉默了。
片刻后,阴影中才传来他的叹息:“……我在杀人。”
“你在杀人。”华无影没有冷笑,脸上更没有讥讽之意,只是有着浓浓的失望:“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与娘成婚?”
“唉……”
华心澄再次一叹,轻声道:“如今说这些,都已晚了。”
此话一出,华无影脸色一沉,额角青筋一跳。
但他极好的修养,还是让他沉住了气。
“你根本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
华无影缓缓道:“甚至作为兄弟,你也不配……傅贤弟已然告诉我你在师尊身边所做的一切,但在我看来,那很可笑。”
“他将你从杀手组织中带出、让你免于做一个杀人工具,你却自己选择重新当上杀手。”
“你口口声称是为了武林盟的壮大、才成立了细雨阁,但当师尊走上另一条路、渐渐沦为那些大人物手中工具时,你却看着他越陷越深、甚至在背后反复助推。”
“他用尽一生、就想努力做个好人,你却在见到他堕落沉沦时,听之任之。”
华无影摇头道:“我本不该这样说,但……我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阴影中,华心澄的呼吸分明沉重了几分。
“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华无影神色极为失望:“原本,我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但如今看来,我猜的不错。”
他抬起头,直视着牢中那片阴影:“我华无影原本也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你亦早就抛弃了妻儿,今日之见,是了却我的心愿……就这样吧,今日一别,你我父子再不相见。”
说罢,他没有半点犹豫,扭过头,迈步便走。
就在这时,阴影里传来了华心澄的声音。
“……无影,且慢。”
他低声道:“还有一事。”
华无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铁栅那一侧没有脚步声,华心澄却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那张与华无影极相似的脸上,早已血肉模糊。曾经的黑袍早已不见,披挂于身的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囚衣,只是那原本白色的囚衣已被血染色,凝固的鲜血变黑,这囚衣竟也被他穿出了黑衣的味道。
作为一个能将灵枢启元大法修至洞天境的强者,他本不该有伤,但手脚上的特制镣铐却分明扼制了他的恢复能力。
“你有一个妹妹。”
华心澄一开口,便是令华无影瞳孔猛缩的惊雷:“她过得不错,我本不想打扰她……但你毕竟是她兄长,若有机会,还是见一见她吧。”
华无影整个人都僵硬了,慢慢转过身。
他看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中年人面孔,只是呼吸乱了半分,便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说什么,我、我还有个妹妹?”
“是。”
华心澄沉沉道:“在我离家后,你娘才发现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那时你娘恨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自从我离开后她身体一直不好,她担心不要孩子、自己身体承受不住,而你又还太小……”
华无影低下头,微微颤抖着。
“……于是,你妹妹出生了。”
华心澄语气低沉地讲述着:“你娘不愿要这个孩子,连奶都不给她喂,任由她哭闹饥饿,你那时还不懂事,也不知要怎么办,于是,我只能拜托江百川,将这个孩子送走。”
华无影死死咬着牙,颤声道:“她在哪?”
“淮江府,涧河镇。”
华心澄答道:“她的养父母乃当地富商,她日子过得不差,若不出意外,这两年也该嫁人了……她未见修行、不涉江湖,过的是平静日子。”
华无影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再也不看华心澄,扭头大步离去。
华心澄的脸靠在铁栅上,看着华无影踩着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他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笑容很丑、很难看,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
终于,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华心澄依旧靠在铁栅上,半晌没有动弹,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伸手抹去眼角那一丝湿润。
随后,他重新缓缓走入了阴影中,撕下了囚衣上难得白净的一角。
“无影……”
华心澄喃喃道:“你说得对,或许我这一生,除了两个孩子,便再未做过任何一件对的事。”
说话间,他已咬破了手指,在那碎布上写下了一行字。
“谬误浮生不及悔,唯待黄泉作善归。”
血字在布上泛开,很快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书写时力透布背,在他将这白布拿起时,方才垫在布下的地面上,也已被刻上了浅浅的字印。
写罢之后,华心澄将白布随手一抛,便抬起手,猛地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刹那间,大片大片的灵虚白雾从他身上溢散而出,可怕的狂风在牢内席卷而起,震得整个地牢嗡嗡作响,牢门铁栅亦同时被震断!
用以束缚修行者的特制手镣、脚镣,也在同一时间被震断!
轰然之声中,华心澄露出一个释然笑容。
他的七窍中缓缓淌出鲜血,双手摊开,平静地向后倒去。
沉重的身躯砸起了大片烟尘,烟尘与阴影一并淹没了他,只剩下那片写着血字的白布飘飘荡荡,久久不肯落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