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的女儿
“你说对不对?”
黄雀笑着说道:
“想来了这么久的哥本哈根,总算是有机会来了,但是却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黄雀一说,林弦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
确实啊。
他本身就不太喜欢拍照,也从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这就导致……林弦的手机摄像头,基本只是为了扫码而存在的。
同样的,他手机相册里,除了屏幕截图就是工作文件,翻遍所有照片估计都找不出来一张自拍、也找不出任何一张风景照和生活照。
所以自然而然的,这次旅行,他也完全没有考虑拍照的事情。
这一路上,林弦不是在想黄雀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深意、就是在想自己以后的规划该怎么走、该如何找到凯文·沃克、找到破局点。
啧。
他咂咂嘴。
自己确实对这次哥本哈根之旅没什么兴趣,可黄雀不一样。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执念是什么,但这里确实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
可是这一路上,也没见黄雀拍过什么照片;既没有自拍过,也没有让自己给她拍过。
这么一想……
确实,该留下一个纪念才对。
至少代表她如愿以偿来了一趟哥本哈根,见到了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中的小美人鱼。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林弦将手里团成一团的餐巾纸丢进垃圾桶:
“再去一趟也无妨。”
“反正咱们这又不是那种打卡式旅游、绝对不能走回头路、绝对不能去相同的景点两次那种。想去哪就去哪吧,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随后,两人在餐厅结账,出门坐上出租车,前往朗厄利尼海滨步行大道。
林弦撇过眼睛,看着车玻璃反光上,黄雀的眼睛。
湛蓝晶莹,显然已经再次恢复了原本的亮度。
这辆出租车的司机,是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络腮胡子已经全白的高个老人;他在两人上车时,就注意到了黄雀的眼睛,还惊讶的夸奖道:
“这位小姐的眼睛,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就像大海一样!”
黄雀听罢,只是微微一笑,用英语回复道:
“说不定我也是海的女儿呢?”
一想到这两位顾客的目的地,正是小美人鱼铜像,司机老人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给黄雀这个精妙的接梗点了個赞。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步行大道右侧停下。
林弦和黄雀两人下车。
步行到小美人鱼像所在的浅海沙滩……
两人没有急着靠近。
而是站在距离铜像十米开外的距离,审视着这位真正的、来自童话世界的、勇敢又美丽的【海的女儿】。
这个远近闻名的小美人鱼雕像,主要由上下两部分组成。
下半部分,是一块直径差不多两米的椭圆形花岗岩作为基石,来撑起上面坐卧高度约为1.5米的小美人鱼雕像。
雕像的上半身,是一名全身古铜色少女,整齐的秀发束在脑后,右手抚在基座的石头上,左手搭在右腿上。
她的方向并不是面朝大海。
反而是背对着大海,面朝海岸,望着陆地远方的城市,头颅低垂,若有所思。
铜像的下半身,似人又似鱼。修长的双腿呈跪姿,腿的下端没有脚,而是细长的鱼尾。
也算是对应了原作童话里,化鱼尾为双腿、勇敢追逐爱情和梦想的小美人鱼公主。
“安徒生的那则《海的女儿》童话,创作于1837年。而这座小美人鱼的铜像,则是1913年用青铜浇筑雕刻完成的。”
黄雀站在寂静的沙滩上。
双手抄进风衣口袋,目不转睛看着夜幕和滔滔海水冲击下的小美人鱼铜像,轻声说道:
“当时一位啤酒厂的老板,在观看《小美人鱼》芭蕾舞剧时,被小美人鱼的人格魅力和悲怆命运所打动,所以决定捐资给小美人鱼制作一个雕像。”
“这座雕像的模特,就是当时在那一出芭蕾舞剧中饰演小美人鱼的女演员。这其中还是有一些有意思的小故事的,总之就是这位啤酒厂老板,也是真的喜欢小美人鱼,为了这一座雕像着实折腾了好几年。”
“其中遇到的最大阻挠,还是制作雕像的最后时刻,关于小美人鱼的下半身到底是用双腿、还是用鱼尾的问题,引发了各界很大的争论。”
“但最后,就和那场爱因斯坦与玻尔的著名辩论一样,各执一词,谁都不服谁。所以最后没办法,干脆双方妥协,就雕刻成了这样又有双腿、又有鱼尾的样子。”
……
听着黄雀的讲述,林弦代入这个历史故事,开始重新审视这座世界闻名的雕像。
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0点,算不上早。
因为他和黄雀从哥本哈根大剧院看完演出出来时,就已经晚上九点。
然后还是吃完饭,才坐出租车过来。
所以。
这个时间点的浅海沙滩上,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的只能听到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
不知为何。
夜幕下的小美人鱼铜像,看起来要比白天更加悲伤和孤独,还多了一丝哀愁。
它所处的位置就在深度不足一米的海水里,花岗岩基石将它高高抬起,距离水面很远。
除非是风浪很大或者涨潮时分,要不然海浪很少能拍打那么高、打湿小美人鱼铜像。
明明是海的女儿,却碰不得海,来到了陆地。
明明她拥有海洋里的一切,却凝望着毫无容身之处的陆地,思之向往。
黄雀扭过头,看着林弦:
“林弦,你就算是知道《小美人鱼》……也就是《海的女儿》这则童话的结局故事,也是从网上、或者是斗音短视频上看到的吧?应该没有读过原著吧?”
林弦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的结局,估计也是在某个营销号的视频里、又或者某个网络帖子里道听途说的。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过程,知道是个悲剧,细节什么的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最后小美人鱼是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变成泡泡消失了,但具体的……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悲剧故事,对悲剧的兴趣也不大……即便你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对你而言,并算不上是悲剧,但对我来说,这已经算是悲剧的范畴了,至少算不上是大团圆的喜剧。”
黄雀鼻子长出一口气。
然后双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里。”
“【伱之所以觉得这个故事是个悲剧,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故事的全貌。】”
林弦疑惑转过头:
“不是这样的吗?安徒生的原作不是这样写的吗?”
黄雀轻笑一声,摇摇头:
“《安徒生童话》,是我记忆里,收到过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我父母送给我的。这里面绝大多数故事,我都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有兴趣。”
“却唯独《海的女儿》这一篇,我很喜欢,也读了很多遍。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童话故事吧,没那么刻意煽情、有头有尾有逻辑、而且还讲了一个富有深意和寓意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作为童话来说,可能并不是太及格,但如果等到长大之后、成人之后、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再回过头重新来看这个童话故事,你一定会有更深的感触。”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前方在海浪中望着远方的小美人鱼:
“我来把原作故事,真正的结局讲给你吧。”
黄雀声音很轻:
“在小美人鱼知道自己要在日出中消失的前一晚,她的几个姐姐把头发献给了巫婆,换来一把尖刀。只需要把这把尖刀插进王子的心脏,让他的鲜血流在小美人鱼双腿上……那么,她的双腿就会重新变回鱼尾、恢复美人鱼的原形、并且还可以重新获得300年的寿命。”
“当然,小美人鱼最终没有下得了手杀王子,她只是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然后将尖刀扔进大海,自己也在太阳日出的光辉中,跳进大海,变成了泡泡。”
“但是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小美人鱼确实变成了泡泡不假,但是她在空气中上浮、上升、并没有死去,反而是获得了永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她扭过头看着林弦:
“因为小美人鱼获得了【不灭的灵魂】,这应该是你在营销号的视频里看不到的东西。美人鱼本身,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能得到一个【凡人的爱】。”
“小美人鱼的善良、勇敢、执着、坚定,恰恰成为了她通往精灵天国的门票。她是变成了翻腾的泡沫消失在了人间,但却化作更伟大的精神照耀着整个世界,用永远的灵魂陪伴着这个世界、注视着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
……
林弦听黄雀讲述完,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加上这个设定的话,听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悲剧了。”
黄雀意味深长笑了笑。
然后指着前面的小美人鱼铜像:
“那我一会儿就站在小美人鱼铜像下面,你用你手机给我拍张照片吧。你站在这个距离就行,应该足以把我和小美人鱼都拍进去……这样也算是我这趟哥本哈根没有白来,至少留下了一份证据、一份纪念。”
“没问题。”
林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你去吧,我拍照水平还可以。”
黄雀闭上眼睛。
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然后抬起脚尖,往沙滩上、往小美人鱼雕像的方向,踩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她终究是停在那里,回过头。
瞳孔里的蓝色光圈映着月光,在大海的光影下闪烁跃动,正如那颗飘忽不定的时空粒子一样:
“林弦,其实很多事情我对你说了谎,比你想的要多的多。”
林弦摇摇头:
“这都不重要了。”
“我骗了你,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黄雀回眸说道:
“我只是知道一些里面的事情罢了,即便你进了天才俱乐部,我们也在那里见不到的……所以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那句‘我在天才俱乐部等你’,必然是要食言了。”
“这也不重要。”
林弦摇摇头:
“无论你骗不骗我、无论你在不在天才俱乐部,这都是我必须要走的路。无论天才俱乐部是敌人、是朋友、是正义、是邪恶……正如你当初所说,我总要亲自去看一看,然后才能做出判断。”
听罢。
黄雀露出欣慰的笑容: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跟随你、为你付出那么多呢?你这个人成长起来,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还有一件事,现在也不得不向你坦白……其实我说想来哥本哈根的理由,也是骗你的。”
“那个男人是不会食言的,他说到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在说好去哥本哈根这件事上、以及很多事情上……其实食言的是我。”
“这也没什么。”林弦大度的摊摊手:
“反正,来都来了。还有别的吗?”
他笑着问道: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劲爆的谎言。甚至可以说,这都是些善意的谎言,你似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欺骗过我什么。”
“【其实还是有的。】”
黄雀眨眨眼睛,看着林弦:
“但我不想讲出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
林弦答道:
“你帮助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很感激你。而且……我时常也会有一些莫名的愧疚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弥补你。”
“【那就听我的话,把我拍的漂亮一点吧。】”
黄雀轻笑一声,习惯性的将脸颊碎发挂在耳后。
然后转过身。
迈开大步向前。
迎向黑夜中沉思哀痛的小美人鱼像:
“毕竟,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了。”